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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河街:消失的街、柳与河

华阳河街:消失的街、柳与河

作者: 远方_5151 | 来源:发表于2021-03-12 18:00 被阅读0次

    河从闸口钻过来,在两岸人家的注视下,缓缓入江。河坝、江堤团成一个耳形圩,耳的上部是青石一条街河街,下部是小圩一溜村户人家。耳的中央,贴堤一个小学。清晨,朗朗书声,悠悠传得很远很远。

    沿着堤脚,断断续续都是方塘,野鸭游弋,池鱼泛波。间杂茂密柳林,鸟雀唧喳。坐在堤顶,过往船桅,对岸山坳,清晰可见,仿如眼前。每年布谷鸟唱起“割麦撒窝”,惊人早梦。这时节,林间枝丫、堤上杂草一天青似一天,一天一个样,转瞬抹去枯黄,涂上青嫩,一派春景。

    学校的旁边,住着一些船户人家。大人长年跑船在外,家里多是老人小孩。没有大人的拘束,孩子们玩疯了。春日放晴,天气和暖,柳絮飞花,纷纷扬扬,满天飘舞,象下雪,飘着、飞着,热情地缠人的眼睛。春深几许,杨柳依依,满目全是绿色。这时候,老师们总是最动情,作文常是春雨和护堤柳。孩子们并不觉得春雨和柳树有多大关系,倒是草龙似的江堤坝,正好是你翻我滚的好地方。放学了,舞动着书包,追逐着绒花,小花狗跑到学校边来接人,咬他们的衣脚,跟孩子们在斜堤上赛跑。一阵追逐,一阵打闹,滚成一团,从坝上滚到坝下。

    天气渐渐热起来,水涨起来了,池水漫过塘沿,漾漾的,浸润着林与草,直舔到堤脚边,簇拥着,象是要汲这明丽的草绿。池塘里水满满的,清澄澄的,映着蓝天和白云。远远望去,柳林掩映白墙青瓦,四围格外宁静。暑假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炎热正午,蝉声如织,大人们呼呼午觉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擎着套杆偷跑出去捉知了,或是执一柄钢叉去捉青蛙,或是揣着钢丝钩去掏黄鳝。为了套知了,头仰得发酸,眼睛发直;高挽着裤脚,沿岸掏洞捉黄鳝,水指弹得咂咂响,弄得满脸泥水。半裸的上身,黑黝黝的脸上,两个眼白格外醒目。

    太阳偏过当头,陆续有小孩跳到水里,泡着,说是游泳,更象是泡澡。黄昏时候,大人们也下水了,这时是池塘里人数最多的时候。水浅的地方,齐小孩子腰深,正是孩子们打水嘻戏的天堂。水仗翻天,惹得姑娘们惊嘘怪叫的,大人们一旁笑哈哈地观战。会水的,一沉一浮地凫着水在深水区浮沉,捉着迷藏,时不时露出头招呼对方,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澜,直闹得鱼飞鸟逸。不会游的,紧紧趴在岸沿,深怕浮到深水里,又心念念的想游到远方。

    夜悄没声息地走来,把柳林、池塘和大堤藏进暗夜的故乡。月亮升起来,远处的山隐隐约约的,不一会儿,月光如银般从天空中泻下来。学校里的各家各户,在操场上洒扫出一片干净地来,搬出竹床,躺椅,大人、孩子坐着、躺着,看天上稀疏的星星。天空晴朗得可以,柳林静寂无声,渐渐地有悸动的凉意。

    孩子们背诵了一大堆的唐诗宋词之后,大人们开始说故事。有时,孩子们会跑到殷之窝汪奶奶家听讲鬼的故事,以至于几十米的塘间小路,皆成畏途,传说“黑白无常”,冷不丁会从池塘里冒出来。据说那东西在月下的水中竖起来,有几丈高。最为害怕的是,殷家媳妇还煞有介事地说,池塘里有水鬼,曾经在她洗衣的时候,跟她拉抢过衣服,幸好跑得快,才没有被拉下水。这样说得有鼻子有眼,叫人不得不疑心。又说是水鬼在水里力大无比,而一旦出水,就绵弱易束。孩子们心中窃喜。大家辩论着,说水鬼就是水獭,拉人下水,只是为了好玩,并不是成心要人命。又说水獭的皮很值钱,如果弄到一只就发财了。听完故事回家,孩子们眼睛不敢瞅池塘,故意高声唱着歌,一阵急跑,忽而又想到假如水獭敢跟到家门口,坚决把它捉住,那就太妙了。毕竟这些故事一直没有兑现,时间长了,相信的成份越来越少,孩子们的胆子慢慢变大。

    每年总有一些日子,闸口处河蟹多得吓人,大人们拎着桶和袋,往河口闸捉蟹,总是有很大的收获。只是闸口水深危险,不许小孩子们去,因而成了孩子向往的所在。他们只好拿起小电筒,在附近的浅池窄塘,堤脚浅水草中搜索河蟹。蹑着步,弓着腰,盯着水里。河蟹的眼睛遇到光,会有一丁点反光,沉着不动,屏住吐泡,象似入定。孩子们知道这把戏,小心从蟹背入手,紧紧地钳起。扔到小提桶的河蟹,似乎最后反应过来,叭嗒叭嗒向外爬。河蟹多了,在桶里打起架,相互钳脚咬着,谁也不让谁。有了这些小收获,孩子们也常常满意而归。清晨,一些河蟹会爬上岸,爬到人家门口,发现开门,就急匆匆地逃窜。

    池塘钓鱼,是孩子最喜欢做的事,从开春一直忙到秋凉,盛夏时犹甚,一放学,就扛着鱼杆,蹲在池塘边,钻进柳树林,赤着脚摸着水,到处寻找鱼的踪迹。有时候,也会爬到水中央的树上,撒两把米做窝,静等鱼咬饵。钓鱼工具很简单,一根竹杆拴上线装上钩就得了。最大的困难是找红蚯蚓做钓饵,而尤以花红蚯蚓最为珍贵,那时这货只有食品站的饲养场里有,有熟人才弄得到,孩子偶而得几条,欢喜得了不得。更多时候,还是到处翻垃圾地挖土蚯蚓。由于钓鱼而忘了父母嘱托,该做的事没有做,总是免不了鱼杆被折,屁股上挨揍,揪着耳回家,一顿臭骂,

    被数落得不敢抬头。不过挨打受骂的事,孩子们并不以为意,也容易忘记。

    池塘中一个小岛,远远望去,被伸展的树枝遮着,茂茂密密的。平常的时候,不大有人过去。而夏秋午时,趟水上去的人却不少。有大人,也有小孩子,在岛上消磨,或是躺在林间草丛中,或是上树靠在树丫间。喜欢看书的,一本小说看半天;喜欢钓鱼的,猫在树荫下,耐心等着鱼咬钩。一切都显得那么说不清的惬意。

    转眼开学的日子到了,水开始冷起来,空气中也有了寒意。黄叶满地,随风吹得到处都是,飘到池塘里,沉到水底,堆了一层又一层,可以清晰看见。女人们喜欢在池畔边洗衣边聊家常,一时间,捣衣声,说话声,响成一片。鱼儿时不时泛起,咬半沉半浮在水里的残茎剩叶,间或又沉思似的定在水中央,似乎在偷听女人们的谈话,回味人间的故事。一群四处游弋的鸭子,呼拉拉一大批跳下水,翅膀打着水,东啄西啄的,嘎嘎叫着,扰乱了鱼儿的清梦。

    北风劲起,水清林稀。昨夜里的北风,吹折了许多杨树丫,落满了一地,林子里满是捡柴禾的孩子。由于落枝有限,有时会有人执一根带钩的长杆,偷偷去扳杨树丫。树枝折断声清脆响亮,板柴人象大多数做贼的人一样,时惊时喜,时刻准备逃跑,以防被人抓着。学校接到谁的报告,照例是老师们严嘱不许破坏护堤柳。

    忽地有一天,来了一场大雪,把柳林、大地裹上一层白,池塘的水变成浑暗,面积也变得小了。杨树枝被雪压得弯弯的,一两天后,渐渐长出了冰琉璃。整个树林,变得特别地寂静,一丝风都没有,仿佛是凝固了似的,如雪腊的世界,晶莹而剔透。偶或一两根枝丫承不住重量,发出折断时清亮的声响,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孩子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到处是狗儿在雪地里的脚印,直没入林间,似乎在找先前留下的宝贝。抬眼望江南的山,影影绰绰的,与天连成一片,恍若一个童话的世界。

    在这样的雪天里,大人会讲白狐的故事,说是这样的天气,白狐会频频出现,潜伏在雪地里,抢夺过往行人的食物。说得更邪的是,说这白狐有魔障仙法,常会附体,通常甩都甩不掉,直到被弄得精疲力竭,任由它的摆布,危险争斗之际,也有伤人的可能。

    尾声

    然而最大的危险终究不是水獭和白狐。每年的涨水季节,小圩里的住户,总是受着水的威胁,间或几年,小圩抗不住江洪,破了几次。有一年洪水将小圩拉开半里长的口子,村子里房子被冲毁了不少。所以每逢汛期水位偏高,各家各户总会早早地在江堤上搭起帐蓬,时刻准备入住。这样的季节,雨骤风急,帐蓬被吹得喇喇地响,帐蓬之内泥水横流,日子似乎特别漫长。陆续有一些人家,离开小圩,搬进江堤以内,以避水患。

    移民建镇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记得是哪一年,政府出面协调,动员小圩里所有居民,全部拆迁搬到大圩内新规划区,如今小圩内已全无住户。所有杨柳被伐,改种意大利“洋”柳。江堤外坡水泥铺筑,当年绿坡不复存在。堤脚边的池塘,尽数灌浆填平。小学校也迁居江堤内,原有建筑全数拆除,残墙破瓦,尽披杂草。因为新建过船闸,那条小河已经改道,老河道渐渐干涸,水流消失。唯有那绿野仙踪似的过往,还那样顽固地留存于那时孩童的记忆和感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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