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涯草(北方有家人)
要想攒下钱,就得多卖些竹席;要想多卖竹席,就得多破些芦苇杆;要想多破些芦苇杆,就得增添人手。
大哥一天不着家,胡莲又刚做母亲,身体虚还得花钱买鸡蛋补啊。
这些事是难不倒刚做父亲的老赫的。
自从有了女儿,老赫起得更早了,经常是鸡叫三遍就步行三里路,去荡子里割芦苇。
等到快要吃早饭的时候,他就会放倒一大片的枯芦苇,晒上一个中午的大太阳,下午的时候,他就可以分次背回家了。
编竹席在老赫的心里早已经轻车熟路了,什么踩角、席心、收边,包括最后的碾压,他都能很快地完成。
他现在要盘算的是,赶做了这么多席子,必须要多跑几个集会才可以很快消化掉。
其实,对于同村人来家里订做席子,他不是没有做过,只是他感觉,乡里乡亲的,要价高了人家不同意,要价低了自己没有多大收益。
所以,要是有人问起,他总是说等几天,手头这几张的已经被集会上的一位老板订了。
胡莲是在女儿三岁的时候,和老赫一起带着女儿回过一趟秦岭的。
那是一年夏天,他们一家三口花了七元车票,坐了进山的长途汽车去的。
山里的风景真好,漫山的松柏在太阳的照耀下像护山的卫兵一样。时而会有杜鹃鸟从头顶掠过,留下几声啁啾的歌声。
他们在父母和哥哥的坟前摆了苹果、桃子,还有一盒点心,燃了纸钱,虔诚得像教堂的信徒。
三岁的女儿像快乐的百灵,在山坡上跑来跑去,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大山的怀抱。
随着政府搬迁政策的实施,以前的村庄已经人去楼空了,人们都已经搬进了新建成的山外的小区。
“大,妈,哥,我带家人来看你们了……”一向少言语的胡莲在父母的坟前流下了眼泪,老赫静静地跪在地上,陪在她的身边……
两千年初的一个清明节,我抽空回了一趟家乡,去坡地里祭祖,遇到了四口人。
大老远的,就有人喊我的小名,其时我已经年过三十了,听到这样的称谓倍感亲切,只是我猜不透喊我的人是谁。
“二厂(我在家排行老二,哥哥名字中有一厂字),你也来上坟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快走几步上前察看。
女人个子不高,身旁站着一个和我一样单薄的男人,还有一儿一女陪伴。
“你是?”
“ 我是你赫叔家的女儿小亚,论年龄你还要把我叫姐呢!”女人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女婿小民,他入赘到我家了,那两个是我的一对儿女。女儿今年七岁,儿子四岁。快过来叫你叔……”
“我赫叔和我胡婶还好吧?”我连忙问,毕竟他们的爱情才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的。
“你不愧是咱们巷道里的文化人,还记得你叔和你婶……”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过脸颊。
站在一旁的她的男人,走过来给我递烟,我客气地说自己不吸烟,他就带了孩子去一旁玩了。
于是我听到了小亚姐姐讲给我的赫叔、莲婶幸福爱情的结局。
经过赫叔和胡婶的艰苦奋斗,终于盖了两间新厦房,可是老两口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
由于长年累月的劳作,赫叔的手和胳膊多处被竹席划出了口子,每年冬天都会钻心的疼。
眼看着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莲婶却被诊断出得了心脏病。那时候自己才结婚不久,小民在村里帮人建房子挣钱养家,起早贪黑赚的几个钱,都不够莲婶的药钱。
后来莲婶看到孩子们的不容易,就死活不肯吃药了,她说要把钱存起来,将来会有大用处。
谁劝也没有用,这还是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她在某天竟然偷喝了放在窗台上的农药,被发现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
我的苦命的胡婶啊,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这样走了,就像她当初来到这个村子一样,充满了太多的神奇色彩。
在常人眼里,苦尽甘来应该是高兴的,愉悦的,身心放松的,有病吃药也是正常的啊,为什么她要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了断自己?
更让人感到悲伤的却是,她才离开不到一百天,赫叔也因为伤心过度逝世了。
听完小亚姐的哭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起风了,是从秦岭南边刮来的下山风。
吹散了油桐,吹绿了老柿树,吹低了酸枣刺,吹醒了不远处赫叔和胡婶另一个世界里的完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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