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让·德·拉布吕埃:“人一辈子只做三件事:出生、生活和死亡。人无法感受出生的喜悦,只能饱受死亡的煎熬,忘记了生活。”
(一)
仿佛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当木言躺在手术室里,被口水呛醒那一刻,眼睛瞬间睁开,盯着淡蓝色天花板,左手本能的摸了一下脖子,绑着纱布,没有丝毫感觉。木言心想,手术怎么那么快!
三个小时前,当护士来病房叫13床要准备手术时,木言意识到拖了半年之久的手术终于要来了,纵然有多么不舍和害怕,此刻终究是要跟他的甲状腺说再见了。
木言紧紧抱住新婚妻子粥粥,不肯躺上手术推车。
“全身麻醉你会毫无感觉。”
“把自己放心交给医生们,不要怕。”
粥粥和母亲在一旁极力劝说。被推进电梯前,粥粥噙着眼泪给了木言一个深深的吻,“你会好好的……”
随着推车绕进很多扇自动门,木言被放到11号手术室门口。仰头看了一下右后方的挂钟,正好12:30。虽然被松软厚实的棉被裹着,木言还是感觉到一丝凉意。乳白色灯光铺满过道,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来回走动,看不到一丝影子,他们有说有笑,似乎并没有在意蜷缩在墙角被窝里的那个瘦小子。
里面做完手术的病友被推出来后,木言爬上手术台。身体被护士扎满各种监控连线,然后五花大绑,不能动弹。麻醉师过来给木言戴上面罩,温柔的说了两句“深呼吸”后,他便沉沉睡去。
梦醒了,但木言脑子一片空白。
(二)
回到病房,木言双手被父母紧紧握住,粗糙的手虽然硌得慌,但还是不由自主的使劲抓住。发肤受自父母,可他没好好爱惜,如今身体不再完整,很是愧疚。
后来粥粥告诉木言,“手术三个小时,我在一楼大厅吃了碗泡面、然后焦急的等待,因为太困,靠在椅子打了个盹。看到屏幕上显示你的名字时,好激动”。对木言来说,麻醉后三个小时瞬间而过,可对他们家人来说,那是漫长又苦楚的等待。
此刻,颈部插着引流管,氧气管扣在鼻孔里,上半身近乎半身不遂,甚至连脑袋都无法左右移动。木言四仰八叉躺在硬床板上,活像一只被车压过贴在路面上的蛤蟆。医嘱要求术后平躺两小时不能睡觉,六小时不能起床,不能垫枕头。木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呆盯着输液管,看着营养液一点一滴流进身体,从生理意义上补充生命能量。
时间在病床上格外缓慢时近傍晚时分,表姐和姐夫来看望,他们聊了些什么,木言全然听不进。只是觉得整个病房人多嘴杂,昏昏沉沉却又无法入睡,加之术前十多个小时被要求滴水未沾,也不曾进食,体力全无,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斜着眼睛望向窗外,木言带着近乎绝望的心情等着夜幕降临,心想无论如何,到了晚上,这一天就算是过完了。
(三)
可偏偏时间在病床上走得格外缓慢。
最难捱的是夜晚。虽然过了危险期,但依然不能起身、不能喝水进食,木言瘦瘦的身躯躺在硬病床上,不能翻身动弹,腰痛得苦不堪言。无奈只好撑起双脚,稍有放松,不过好不了几分钟,腰还是继续酸痛。
父母回家了,留下粥粥一个人。看着这位新婚还不到一个月、从未照顾过病人的新娘子帮自己按摩身体、放松头部,然后弯着瘦小的身躯,自己一个人摆弄躺椅,木言百感交集。想着年纪轻轻从此将要终身服用甲状腺素片,木言奔溃了,泪水顺着眼角流过耳朵,湿在床单上。
麻烦的不止是腰疼,可能是手术的影响,口水分泌特别多,可嗓子眼疼,加上平躺的缘故,无法吞咽,只能吐在纸巾上。整个晚上粥粥就这样不厌其烦的递纸巾擦唾液,没有一句怨言。
“我愿用十年的生命,换你一生的健康!”半年前粥粥在台湾垦丁公园说的这句话,木言依然记忆犹新。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旁边的病友和家属纷纷入睡,鼾声四起,闹腾一天的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木言试图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哪怕只有一刻钟,可身体的酸痛、拦不住的口水,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想睡不能睡原来是如此糟心。
木言终究一宿没睡着。
他侧脸凝望着窗外黑色的天空,盼着天黑的木言,又在等待着天明。
(四)
楼道里走动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住院大楼总是在天空微亮的时候“醒”过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粥粥使劲摇起病床,木言挪挪了臀部,靠在逐渐升高的床板上。麻药暂未退去,加上一宿没睡,拔掉氧气管,木言便感觉到胸闷气短。双脚落地,粥粥扶着颤巍巍的木言起身,其他病友和家属惊讶的看着他俩向洗手间踱步而来。“病人起床洗脸刷牙、家属帮忙搽拭身体换衣服。”一大早,木言和粥粥艰难的完成护士交待的这些事。
餐车送来了一大碗小米粥,粥粥像伺候小婴儿一般,一小撮一小撮喂给木言。可每咽一口,喉咙便阵痛一次,摸着已经贴到后背的肚皮,木言欲哭无泪。
虽然已是阳春三月,上海今天室外温度才4℃,不过阳光甚好,光线铺满了靠窗的13床,继续输液的木言在闭目养神,倒也觉得温暖舒适。
10床病友的女儿提前放学来看望,让病房再度热闹起来。原来只比木言大3岁的她竟有一位8岁大的女儿,可他自己上个月才刚结婚,下个月开始供房贷月供,加上现在这样的病残弱体,想到往后的日子,木言惆怅地长叹一声。
(五)
10、12床病友差不多同时被推进手术室,木言屈肘握拳给他俩打气。
晚饭时间,头劲外科的副主任在门口找12床家属:“12床的颌下肿瘤比检查报告上要严重很多,与口腔只差几毫米,要是再晚点后果开刀更不可想象。目前虽然已经把肿瘤切干净了,不过还需要做进一步放疗……”木言看到12床家属几乎听蒙圈了,面无表情。
木言很庆幸自己没有多严重,因为他的病情在主刀的主任医师和床位医生看来那都不是事儿。
由于周五要给客户培训,粥粥需要回家换洗,留下父亲陪房。其实粥粥最需要的是睡一个踏实觉,因为这一天一晚不停伺候实在太累。
木言的嬢嬢带着一席新被子来医院看望。病床上的褥子太硬,多垫一床被子,晚上或许能睡个好觉。
事实上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都拜邻床的病友所赐,不停干呕,吵着妻子要吃东西。隔着帘子,旁边只要有一丁点动静,睡眠很浅的木言就别想睡觉。手术后的身不由己,他们俩一定深有体会。
凌晨4点多,酝酿一宿的木言终于有了点睡意,偏偏这个时候12床再次从手术室被推回病房,病房里全都醒了。而两个小时之前,因干呕不止,他的手术创口出现肿大出血,夜班医生临时决定去手术室重新止血包扎,“二进宫”让病人自己和其他人都不得安生。
(六)
术后第三天,终于熬到出院,看着窗外蓝蓝的天空,木言再也躺不住了,尽管术后连续两天两晚没有睡觉,洗漱干净的木言并没有显得很憔悴,反倒精神大好。
一大早,粥粥上班经过医院,送来了母亲熬制的爱心早餐,木言大口大口吃着还冒热气的五谷杂粮粥,白嫩的菜心清香爽口,入口即化。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还挂着引流管的木言靠着窗户傻笑。
粥粥指着木言鼻子,瞪着眼睛说,“你已经两天没吃饭,饿了当然啥都好吃!”
出院手续办理妥当后,斜着脑袋,木言慢慢走出住院大楼,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转身回看一眼住院大楼,再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或疾或徐,或喜或悲,木言竟无语凝噎。
此刻,这个被“禁足”48小时的年轻人,或许在心底呐喊,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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