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破旧的屋檐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墙边，被雨水打出的一排排沟壑。
雨已经停了，好在有这座破败的庙来躲避那倾盆的大雨。
清晨的曙光透过房顶的漏洞打在了那尊佛像之上，仿佛是那佛像发出的灿灿金光。佛像经历了风雨的侵蚀，右侧脸上的漆已经脱落，连胳膊都缺少了一只，一双浑浊不定的眼神在凝视着破庙之外。
一只蜘蛛从佛像的头部垂了下来，一根很细的蛛丝在光线中泛着幽幽蓝光。这只蜘蛛一直垂到男人的脸上。男人似在沉睡，坚毅的脸上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之后的虚弱。在左眉处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直入眉心。
当蜘蛛靠近男人鼻子不到七寸的时候，男人猛的睁开了双眼，目露凶光的盯着那只蜘蛛。蜘蛛似乎被这一眼看的动弹不得，过了片刻蜘蛛收缩着蛛丝向上爬去。
"你终于醒了！"，刚到庙门的一个孩子喊道，孩子怀里还抱着很大一担柴。他看到男人睁开了眼睛，便奔了过去。
男人听到孩子稚嫩的声音，目光变得平淡。他尝试着慢慢坐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笑容的孩子，心中咯噔一下，这孩子比之前成熟了很多，原本稚嫩的脸已经褪去青涩，像是历尽千帆归来的人。成熟的让人心疼。
人总要经历很多磕磕绊绊才会成长，打不到你的终究会让你变得强大。
孩子将柴放在地上，一边将柴放到火堆上，一边冲着他笑了笑，"你睡这些天，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了了呢？"。
是啊，有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撑不过去，但他还是好好的活着。
这孩子以前或许连柴火都分辨不出来，现在居然也学会了生火。
"对了，你的斗笠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我看见了你的模样"，孩子满怀歉意的说道。
"你长的那么漂亮，为什么要戴着斗笠呢？"，孩子虽然变得成熟，但他的认知里似乎只能找到"漂亮"这个女性化的词来形容他。
看着孩子依然清澈的目光，男人内心一阵波动，他很想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但他却不能。
"你眉间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孩子努力想打破沉默。男人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哪怕是愤怒也未曾表现出。只有心如磐石的人才会坚不可摧。但要练就磐石般的心需要怎样的经历？
听到这句话，男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明显这句话触动了他。看来在坚定的心也必有柔软的地方，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是外人不可问津的地方。
捕捉到他的细小的变化，孩子笑了笑，这算是他与眼前这个冷漠的杀手之间的第一次互动。
篝火正旺噼噼啪啪作响，就像是新年的炮竹声一样。每年过年的时候，他总会和家人在偌大的院落中点燃炮竹，看它们在空中炸裂出不同的颜色和形状，包括仆人在内都围绕着他笑着闹着，最后在娘亲的怀里安然睡去。
而现在，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十多天了，从没换洗过，也从未饱餐过一顿，甚至现在还带着这一路磕磕绊绊的摔伤。他知道他不能停下来，在他面前只有这一条路，不走到底也就永远走不到底了。
"唉，大哥你看前面有座破庙，庙里似乎还有烟升起"。
"嗯，我似乎还闻到了烤肉的味道，看来我们这一天的路没白赶"。
庙外的声音让孩子警觉起来，他看向了男人。
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慌张。
"漠北双雄路过贵宝地，借个地打尖休息片刻，不知道可否方便？"，庙外之人先礼后兵，先摆出自己的身份，宵小之辈听到他们的大名自会以礼相待。若是不肯，再使强也不迟。
"同是江湖客，不用那么客气"，孩子答道。
话音刚落，只见从庙外走进两个紫袍人，高矮瘦胖差不多，甚至连长相都一样，连尖小的眼睛都一模一样，看起来是一对双胞胎。唯一能区别他们的可能就是一个佩剑挂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两人进庙之后，警惕的看了看男人和孩子。一个弱小的孩子，一个大病初愈的中年男人似乎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就像狼进了羊圈一样，盯着的全是板上的肉。
肉有瘦有肥，甚至有的还有硬骨头，倘若要是弄不好会把牙齿都给哏掉。
两人在火堆的另一侧面对着孩子和男人盘腿坐了下去，然后冲着他们打了招呼，"承蒙二位收留，不知怎么称呼两位？"。
孩子继续往篝火上添加柴火，抬头看了看二人，"我叫阿牛，跟我叔叔出来打猎，错过行宿，只得在这庙中度过一晚。只不过比二位早来罢了"。
坐在左边的紫袍人暗付道，一个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孩子，却有着精致的五官和独特的气质，这个"阿牛"显得格外的随意，让人不禁生疑。
"奥，你叔叔受伤了？"，紫袍人看了看男人一眼，试探道。
"在追捕猎物时，不小心摔倒坑里，受了点皮外伤"，孩子说道。
紫袍人轻哦了一声，从男人的状况来看，明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导致气息紊乱，血气不足，才会有这种苍白无力的神情。看来这两人并非泛泛之辈。
紫袍人微微笑了笑。
"这是谁烤的肉，正他娘的香"，突然从庙外冲进来一个彪形大汉。大汉裹着貂裘，满脸的横肉，他的头很大似乎占据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刚进到庙里就嚷嚷起来。
他也不顾庙中的几人，径直的奔着那烤肉走了过去。
"他娘的，这么好的肉，怎么能没有佐料呢？"，说罢，汉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十多个小瓶子，瓶子中装着不同的调料。
当娇嫩的肉和香料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庙中都铺满了香味。
汉子刚想拿出匕首削掉一块尝尝，只听庙外一人焦急的喊道，"且慢！"。
汉子瞪着眼睛看着从庙外进来的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瘦弱中年人喝到，"你个臭道士，耽误老子吃肉，看我不宰了你"。
"壮士息怒，这么香的肉怎么能少的了好酒呢？"，道士笑道。
一听到酒，汉子就觉得腹中的酒虫开始蠕动起来，浑身难耐。
"你有酒？"，汉子疑惑的看着道士。
道士笑道，"不但有酒，而且是好酒"。
说完道士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质朴而又带着些泥土的酒坛子。看到上面还残留着少许的泥土，就知道一定是刚从窖子中取出来的。
但是拍开封泥，一股醇香又带着辛辣气味从酒坛中飘了出来。
汉子嗅了一口，啧啧叹道，"三十五年的烧刀子，这味道真他娘的正"。
汉子接过酒坛子，先尝了一口，皱着眉头问道，"山西李园？"。
道士嘿嘿一笑，"那是"。
"你是怎么从李老头的一十四剑下逃走的？"，汉子仔细打量了道士，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伤，而且气色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知道李老头喜欢什么么？"，道士问道。
"字画"，汉子答道。
"西山名仕图"，道士得意的笑了笑。
"你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汉子问道。
"当然是老道士送的了"，道士回道。
"古尘真人"，汉子惊道。
道士点了点头。
"哎，看来败家的不止我一个"，汉子摇了摇头。
"千金难买心头好，谁让咱好这口呢？这幅字画在我这里屁用都没有，还不如换一壶好酒喝个痛快"，道士淡然道。
"说的好，老哥我一定要跟你好好喝一壶"，汉子爽朗的笑道。
"曾经的翡翠山庄少庄主，散尽千金，如今如此地步，我臭道士这点算得了什么"，道士笑道。
听到翡翠山庄，汉子的脸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听到翡翠山庄，男人的脸上也变了变。
翡翠山庄可谓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门，而据闻少庄主叶晨风也是江南才子，仪表堂堂。而现如今这个衣衫破旧，满脸横肉的壮汉让人怎么也联想不到他曾是翡翠山庄的少庄主。
汉子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眼睛里，他的眼睛显得浑浊，蒙蒙的有一层雾，让人看不透彻。
汉子微微一笑，是心酸，是无奈，还是释怀？
"来，喝酒"，汉子咕噜咕噜的喝了许多，他擦了擦嘴边的酒，将酒坛递给道士。
道士似乎从他眼睛中看出了什么，结果酒坛，"敬过往"。
说罢，道士将酒坛子向上一扔，往地上一躺，酒坛子在半空中旋转，酒却一滴不漏的落在他的嘴里。
"这种喝法，老丈我还是第一次见"，从庙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胡老丈，仙风道骨一般。老丈额角布满一道道沟壑，那仿佛是岁月的沉淀。
老丈笑声盈盈的走进破庙。
汉子似乎认出这老丈，紧皱着眉头，疑惑道，"公孙瓒？"。
老丈捋着胡须，呵呵一笑，"不错不错，没想到老夫隐退三十年，还有后生晚辈记得我？"
道士瞪大了双眼，"真的是您老人家"。
老丈点了点头。
"您老人家为何还会涉足江湖？"，道士问道。
"唉"，老丈轻轻叹了口气，"人呐，这辈子不能欠别人东西，不管是钱财还是人情，一旦欠下了，哪怕你远走塞外，也逃不脱命"。
一个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很相信命这件事了。人不轻狂，枉少年。年少时，或许你还有着胜天半子的想法。年纪大了就会被岁月剥蚀的不剩下什么了。
老丈刚说完，庙外窸窸窣窣的响起脚步声。
先进来的是一个挑着担子卖豆腐的赤脚汉子。
紧跟着赤脚汉子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袍子脂粉气息很浓的老妇人。
在后面便是那挑着筐，筐里不断发出鹅叫的中年男子。男子戴着帽子，穿着粗布蓝衫。进到庙里顺着老妇人的摊子摆了开来。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仿佛风一吹就能将他吹到。男人约摸三十来岁，扛着一扇子猪肉，慢斯条理的走进了破庙。
他后面的是两个女人，打扮的各有千秋，衣服却是纯一色的紫。两人担着一个箱子，她们进到破庙，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的姻脂水粉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摆在箱子上，等待客人来买。
可是，这么一个荒郊野外的破庙会有什么人来买她们的东西呢？
之后还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几十波人，有卖小吃的，有卖水果的，有卖布匹的，有卖海鲜虾蟹的，也有卖鲜花的。老少都有，男女都有。庙中摆满了摊位，摆不开的就在破庙的外面摆了起来。
这原本安静的破庙，瞬间就嘈杂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都有着什么样的目的，谁让他们来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