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研究这个题目,首先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叫“魏晋风流”?而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弄清什么叫“风流”。
仔细考察起来,“风流”这个词的涵义有一个演变的过程。这个词在《汉书》里就出现了,《叙传》第七十下:“上天下泽,春雷奋作。先王观象,爰制礼乐。厥后崩坏,郑卫荒淫。风流民化,湎湎纷纷。”师古注:“言上风既流,下人则化也。”[1]这样看来,“风流”原是一个主谓结构的词组,指风气流动或教化传播。在《汉书·刑法志》里又有这样一段话:“及孝文即位……风流笃厚,禁罔疏阔。”[2]这里的“风流”则是一个名词,指由上而下形成的一种风尚,但还不是专指某一种风尚,只是泛指而已。后来,“风流”有了专指的意义,专指某种才能俊秀、寄意高远的士人的气质的外现。如《三国志·蜀书·刘琰传》:“先主在豫州,辟为从事,以其宗姓,有风流,善谈论,厚亲待之……”[3]又如《文选》卷四十七袁彦伯(宏)《三国名臣序赞》:“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民,独秉先觉。标榜风流,远明管乐。”[4]在《世说新新语》里“风流”的用例共六处,如《赏誉》:“范豫章谓王荆州:‘卿风流隽望,真后来之秀。’”[5]《伤逝》:“咸和中,丞相王敦教曰:‘卫洗马当改葬。此君风流名士,海内所瞻,可修薄祭,以敦旧好。’”[6]《晋书·乐广传》:“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7]这些“风流”的涵义都是专指的。 我们已经注意到:“风流”是一种内在气质的外现,又是具有传播力的,这样就可以进一步对“魏晋风流”加以说明。所谓“魏晋风流”,是在魏晋这个特定的时期形成的人物审美的范畴,它伴随着魏晋玄学而兴起,与玄学所倡导的玄远精神相表里,是精神上臻于玄远之境的士人的气质的外现。简言之,就是魏晋时期士人追求的一种具有魅力和影响力的人格美[8]。也可以说是“玄”的心灵世界的外现。魏晋以后,儒学独尊的地位动摇了,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也崩溃了,士人们在探讨宇宙本本体的同时也注重探讨“人”这个主体,探讨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活着为什么?怎样活着才最好?在反复的品题中树立起新的风尚,影响了几代人的生活。这种新的风尚,就是风流。 魏晋风流是对汉儒为人准则的一种否定。在崇尚风流的魏晋士人看来,汉儒提倡的名教是人生的执和障。而魏晋风流的开始,就是破执除障,打开人生的新的窗户,还自我以本来的面目。
魏晋风流和魏晋玄学有密切的关系,已如上述,但魏晋风流并不等于魏晋玄学。玄学指的是一种哲学思想、时代思潮,风流指的是在这种思想和思潮影响下士人精神世界的外现,更多地表现为言谈、举止、趣味、习尚,是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人生准则。有的玄学家思想很深刻,但外现于日常生活中的“风流”并不一定突出,如欧阳建和荀粲。有的士人并没有很多玄学的论述,但外现于日常生活中的“风风流”很突出,如谢安。本文不是专论思想史,遂亦不完全局限于思想方面,只是联系魏晋玄学来论魏晋风流。魏晋风流与魏晋风度有什么关系呢?从语义上探讨,风度指言谈、举止、仪表的总合。魏晋风流可以包括魏晋风度,它的涵义更广,强调了这种风度的魅力和影响力,所以我宁可用魏晋风流这个概念。关于魏晋风度,鲁迅在1927年有《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9],论魏晋文学与思想者多有征引,读者可以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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