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十八年后仍历历在目。
我所把握的,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道有多深;井筒非常之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古脑儿煮在里边。
以前我是这样活过来的。如今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一旦放松,就无可挽回了。我就会分崩离析--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地方去。这点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说什么照顾我?"
我忘却的东西委实太多了。甚至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最关键的记忆都丧失了。
其实,纵然夜里,国家也照样存在,做工的人也照样不少。巡路工、出租车司机、酒吧女侍、值夜班的消防队、大楼警卫等——这些晚间工作的人们居然享受不到国家的庇护,我觉得委实有欠公道。
但对直子来说,我听见也好没听见也好似乎都无所谓。她说完自己想说的,便继续向前走。
我要做的仅有一件事,那就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想的过于深刻,对任何事物都保持一定距离。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生在此侧,死在彼侧。我在此侧,不在彼侧。
我在切身感受那一团薄雾样的东西的朝朝暮暮里送走了18岁的春天,同时努力使自己避免陷入深刻。
在这令人窒息般的悖反性当中,我重复着这种用永不休止的圆周式思考。如今想来,那真是奇特的日日夜夜。在活得好端端的青春时代,居然凡事都以死为轴心旋转不休。
况且,他只是想绘地图--那是他可怜巴巴的人生中的一点可怜巴巴的追求。谁有资格来加以嘲笑呢!
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
而我只能是我,于是我觉得有些愧疚。
18之后是19,19之前是18--如此固然明白。但她终究20岁了,到秋天我也将20岁。惟有死者永远17。
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我说木月,这世道可真是江河日下!这帮家伙一个不少地拿得大学学分,跨出校门,将不遗余力地构筑一个同样卑劣的社会。
"埃勒克特拉说:'不,甚至上帝也不愿听不幸者的表白'。
眸子宛如独立的生命体那样快活地转动不已,或笑或怒,或惊讶或泄气。
"那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你这人,我说你是有什么误解嘛。一个扛着睡袋、满腮胡子、疲于奔命的人到哪里找什么浪漫情调呢!"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
"我嘛,打心眼里喜欢你这说话的方式。就像漂亮地涂了一层墙粉--
"人生中无需那种东西,需要的不是理想,而是行为规范!"
我要尝试一下在这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中,自己能爬到什么地步,到底有多大本事。懂吗?"
"我似乎觉得,你我从这里出来,十年二十年过后还会在某个地方相遇,还会以某种形式发生关联。"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足以拯救某人的那些~说不定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纵令那时未能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倒没什么根据,但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对了,别看我这样,还因为不迟到不旷课受表扬了呢!其实我却是那么讨厌学校。
"因为我讨厌学校讨厌得要死,所以才一次课都没旷过。心想怎么能败下阵去!一旦败下阵岂不一生都报销了!我生怕自己一旦败阵后就再也站不起来。
秋季买水仙,是有些不合时令,但我从小就喜欢这种花。
然后坐在最后边的位置,观望外面几乎擦窗而过的一排排古旧房屋。电车紧贴着家家户户的房檐穿行。
"上个月刚开始吸。其实也不大想吸,只是偶尔想试一下。"
我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
在别人眼里,你是个不被人喜爱也觉得无所谓的角色。
他悲伤得不知怎么才好,脑袋那根弦也随着断了。
"也许等得过久了。我追求的是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所以才这么难。"
"对某种人来说,爱是从根本不值一提的,或者说非常无聊的小事萌芽的。要不然就萌芽不了。"
"我所害怕的,是这种方式的死。就是说,死的阴影一步一步地侵人生命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更是死者。我讨厌的就是这个,这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
孤零零一个人,觉得身体就像一点点腐烂似的。渐渐腐烂、融化,最后变成一洼黏糊糊的绿色液体,再被吸进地底下去,剩下来的只是衣服--就是这种感觉,在干等一天的时间里。"
一如往日的校园午休光景。然而在相隔许久后重新观望这光景的时间里,我蓦然注意到一个事实: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
在9月间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下午,每个人看来都自得其乐。而我则因此而感到平时所没有过的孤寂,觉得惟独我自己与这光景格格不入。
不过细想起来,这几年间我又究竟融入过什么样的光景中了呢?我记忆中最后一幅感到亲切的光景,是同木月两人在港口附近的桌球室击球的场面。而且木月就是在那天晚间死的。从此以后,我同世界之间便不知何故总是发生龃龉,冷风乘虚而入。对于我,木月其人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但百思不得其解。我所明白的只是:由于木月的死,我的不妨称之为青春期的一部分机能便永远彻底地丧失了。
在周末夜晚沸沸扬扬的新宿街头东张西望了三个半小时之久,目睹着人们释放出来的由性欲和酒精等相混合的各种莫名其妙的能量,不由觉得自己本身的所谓性欲简直猥琐得不足挂齿。
他们交谈起来,我得以知道自己在许多方面竟是那样无知,而意识到这点又是那样令人惬意。”
但这7年时间里我一步也没离过这里呀!
我想起了木月那件皮夹克的气味儿和那辆一路狂吼乱叫的125cc红色雅马哈。
不过,那孩子真该更早些接受治疗。在她身上,从那个叫木月的男朋友死时就已开始出现症状。
秋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双手死死搂住木月的夹克,抬头望天,恍惚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被卷上天空似的。
我觉得自己似乎孤零零地置身于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一片废墟之中。
“再说也没有必要提高嗓门,既用不着说服谁,又没有引人注目的必要。”
来。那笑声、空洞无聊的叫声、哗众取宠的语声,都使我感到亲切。
事情不过发生在半年前,我却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或许因为我对此不知反复考虑了多少次的缘故。由于考虑的次数太多了,对时间的感觉便被拉长,而变得异乎寻常。
往日她那娇美中时隐时现的某种锐气——如同使人为之颤栗的刀刃般的锐气——已经远远遁去,转而荡漾着一种给人以亲切抚慰之感的特有的娴静。我为这样的娇美而怦然心动。
“呃,你最喜欢的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对吧?
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下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瓮声瓮气的回声。
我静止不动地呆呆凝视着那微小的光亮。那光亮使我联想到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我真想用两手把那光严严实实地遮住,守护它。我久久地注视那若明若暗地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看守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以前我就对同别人配合的活动提不起兴致。那类活动,无论哪样我都沉不下心,觉得怎么都无所谓。”
那孩子是个病态的扯谎鬼,完全是一种病症。无论什么,开口就编造谎话。在编造时间里,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并且为了使编造的某个谎言不露出破绽,甚至把周围相关的事物统统改头换面。若是一般情况,肯定会使人生疑。而那孩子由于头脑转得飞快,早抢在别人生疑之前就弥合得天衣无缝,因此对方根本察觉不出来。这就是所谓扯谎。
当然,我已年过三十,又没她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又没什么特殊才能。但我身上肯定有一种吸引那孩子的什么东西--或许是她所缺乏的一种什么。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对我发生兴趣。
这女孩,不是默声不响地为自己本身做事的那种类型的人,而是个为了让别人倾心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的、工于心计的孩子。怎样才能使人产生好感,怎样才能获得别人的夸奖--这一套她了然于心。
“他那人,在你面前总是那样,拼命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木月他肯定是喜欢你。
“不过,老实说来,我甚至连那人弱的一面都喜欢得不得了,就像喜欢他好的一面那样。不是吗?他没有一点坏心和恶意,只是软弱罢了。可我这么说时他不信
所以,如果你能往前行的话,希望你只管一个人前行就是,别等我。
“你太悲观了,”我说,“在黑夜、噩梦、死人的力量面前太胆小了。你必须做的是忘记这些。只要忘记,你肯定能恢复的。”
“从这里出来,一起生活好么?”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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