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城

无声城

 

伴随着大钟和稀稀疏疏的闹铃的声音，无声城的人们从睡梦中醒了。他们立刻开始准备一天的活动。

地铁站很快挤满了上班的人群，但却听不到广播提示的声音。人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井然有序地通过检票口，走下楼梯，在候车黄线外站一会儿，然后便走进停靠的车厢。整个过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确保安全、高效。即便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其他人，他们也只会用眼神示意，而不会爆发任何争吵，因为这里是无声城，任何交流的声音都是不允许的。

但是，人们脑海里的声音并不会停下来。他们还是会戴着蓝牙耳机，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里的有声视频，听着含有人声的音乐。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威胁，因为不构成任何直接的干涉和挑战，仅仅是由专业演员面对空气所做的一种表演，通过数字录像传达给期望娱乐的大众。他们不需要对这些声音做出回应，因此就和没有声音是一样的，会改变的只有他们自己的感觉和思想。

有些人并没有在看视频，他们无暇娱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他们有的在担心自己的工作、学业和前途，有的在为自己身上疾病造成的痛苦冒冷汗。但是不论怎么样，他们绝不会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这就干涉了别人的自由，妨碍了别人的生活。

人们走出地铁，满意地看着广场上大屏幕显示的宣传标语：在无声城，每个人都不会妨碍别人，这是一座最文明、最自由的城市。

虽然他们各自还有要与别人合力完成的工作，但今天在工作中果然也不会有人对他们表示求助、轻蔑或训斥。一切只需要用眼神交流，甚至根本就不交流，全部按照墙上所贴的规章制度办。即便老板要因为办事不力开除某个员工，也只需要趁他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把他的茶杯拿走就行了。双方并不会爆发任何冲突，员工会认为“这是公司拿走了他的茶杯”，而自觉离开。

除此之外，在学校、家里、公园，甚至是厕所，也都是这样。人们绝不会给别人递厕纸。虽然不擦屁股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但因为没有交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因此出丑。人们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惬意。

是的，一想到他们今天即将继续度过的“无声生活”，人们就惬意无比，连昨晚加班的疲惫也一扫而光。可就在他们迈开步子，要继续在这样的生活道路上走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来：

“哎呦！”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非同小可。人们僵在原地，大脑中出现了无数个回声：怎么？怎么回事？她肯定不是在对别人说这句话！也许她是摔着了吧！也许她是作为一名感性的老年人，看见城市绝美的风景后“哎哟”了一声，接着想“感谢上帝”吧！或者，她根本就是得了某种精神疾病！放着吧，放着吧，等到清洁机器人到来，自然会把她送到医院去的。老天爷，老天爷！千万要是这样，千万要是这样！

人们紧张地等待着，终于看到老妇人再次走在了他们的前面，她似乎一点事也没有，既没有摔着，也没有表现出某种看见美景而激发的愉悦心境。她只是平常地走在路上，突如其来地来了一句“哎呦”而已。很快，她就消失在地平线上，不见了。

可是人们大脑中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来，他们无法理解这声“哎呦”到底代表了些什么，难道老妇人依然是在向他们传达某种暗示吗？这就违背了无声城的法律，毁灭了他们的自由！他们的逻辑思维飞速运转着，考虑着种种可能的结果，却不愿把想到的思路或答案与他人交流探讨。这时候钟声又响了，他们再不前进就要迟到了。

于是人们只好强压大脑中的种种臆测和情绪，继续保持沉默前行。可是，渐渐有人忍不住了，因为一直在想“哎呦”的声音，口中竟也“哎呦，哎呦”起来。这很快引起了更大的恐慌！人们怎么可以对别人发出声音呢？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可是，“哎呦”的声音已经止不住了。也许，人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尽快适应这一异常情况，冥冥中已经把“哎呦”作为一种新的沉默形式。也许他们发现，只要别人不对自己的“哎呦”作出回应，那就依然没有互相干涉彼此的生活，那么，无论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都是无所谓的。

于是，立刻有各种不明所以的声音响了起来。训斥、表白、谩骂、嘲笑……各种各样的声音似乎是在对空气自顾自演奏着。无声城的人们终于又开始说话了，只是他们依然一点也没有对别人说话的意思。为此，他们使用各种外语和编造的语言，不断对空气磨着自己的嘴皮子。没有人知道自己旁边的人在说什么，这里依然是无声城。

突然，有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把人们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淹没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天空，恐怖地等待毁灭的到来。但是，这颗陨石并没有直接砸到地上造成破坏，而是慢慢地下降到离地面几米的高度。这时候人们看清楚了，这是一艘外星人的飞船。和他们长相差不多，只是衣着有所区别的外星人慢悠悠地从飞船里爬出来，盯着所有人，然后笑着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