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W这些天总是反反复复说着同一件事：“他小时候太好玩儿了，那会儿正学走路呢，你扶着他，他朝前伸着一只胳膊，使劲儿往我这边儿走，自己高兴得哈哈直乐。”

W前几天整理了一下手机空间，看到了自己以前给他录的那些视频。我心下莞尔，他才两岁半，就有“小时候”了。

他那时候是很好玩儿，现在也是。此刻，他正坐在地上，手里捧着W的一本厚厚的书，很认真地翻看着。我凑过去看了一下，好吧，那些图示让我头晕，那些符号像惊飞的鸟群。

我问他：“你看懂了么？”

他目不转睛：“看懂啦。”

现在的他其实并非总是如此安静，之所以能够这样，都是因为他身旁那个烹饪计时器的原因。他自己定好了时间，然后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等着倒计时结束后好可以再次去玩电脑或者iPad。

他太小了，小到还不明白时间的意义。他不知道“昨天”和“刚才”究竟有多大差异，定时的时候，也分不清一分钟和一小时的区别。

“定多长时间呀？”他看着我兴奋地问。

五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二十四分钟，三十三分钟……让他定多久他就会定多久，很高兴地一下下调好时间，再按下开始。

倒计时完成的时候，他把书重重扔在一边，关掉计时器，迅速爬起来，一边喊着“吃到闪电啦”，一边飞快地跑到电脑桌前爬上椅子打开了自己近来最喜欢的动画。

他学动画里的人，学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学人们说话，学人们笑，学人们咳嗽，打喷嚏，当着人家的面。所有这些事情，他都还只是一知半解，他也不懂什么是畏缩，只是用尽全力认识着这个世界。虽然等他长大以后，再不会想起这一切，这些分分秒秒，他一点都不会想起来。

W说的那些视频里的情形我都还记得很清楚，我记得他那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各种东西按照某些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规律摆在一起。那时他的拳头只有乒乓球那么大，个子距离餐桌的桌面还差半个头。

而对于现在的他，说话早已不是难事。他整天都在用自己发明创造的各种词汇和语法与我交流，如果我猜不出他的意思，他就自信满满地再说一遍。现在的他也已经高出餐桌一整头，可以很轻松地拿起餐桌上的任何东西放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它们起新的名字，给它们安排新的身份。

他又在动画里学会了一句新的有意思的话，兴致勃勃跑来我面前说给我听。

就是在这一刻，我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的视线比起从前发生了很明显的改变。在我的记忆之中，始终保存着他所有的高度，可是一天又一天，我渐渐失去了曾经看向他的所有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