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宝儿是个人,一个消失了快十年的人。有的鸟是关不住的,它的羽毛异常鲜艳,每个人只有这么一看,都会这样认为,笼子是不应该用在它身上的。而有的鸟注定是要被笼子给关一关的。这并不是骂人,等你认真看完这个故事,你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感慨。
财宝儿是个玩家。
乡村的小学校,每个年级就一个班,一个班六七十人,周边适龄的祖国花朵,都集中在这里接受知识的养分。学校如果只把教室礼堂的面积算起来,只能算个大的四合院,如果把广袤的露天操场算上,那完全称得上一所大学校了。
财宝儿是高年级的小学生,在低年级调皮的学生眼里,他就是一个高级玩家。我虽然不是调皮捣蛋的那一类学生,但也被他的名气所震撼。
天气只要稍微转热,乡村小学旱厕的味道绝对是地狱级别的存在。一到放学时间,太阳西斜,旱厕里的几千上万只迷你战斗机—蚊子,肆意轰鸣。蚊子毕竟脑容量不大,轰鸣的后果只会吓得没有人敢露出屁股。
旱厕只有在中午的时候,才没那么可怕,只是苦了眼睛和鼻子,黄白色的蛆虫也会爬上岸来见见世面,那景象。我会想,要是放一只公鸡进来,它一定会以为天堂真的存在。
一天中午,当我看到财宝儿徒手抓了好几只蛆虫放进纸盒里时,我有点震惊。午间休息结束后,当透过教室窗户看到池塘边的财宝儿,用蛆虫钓到一条手臂长的大鱼时,我更震惊了。我真佩服他。
在学校的中午,没有人会趴在桌上睡午觉。男生们疯疯跑跑,女生们跳皮筋踢毽子。精力更加旺盛的男生有时会斗鸡,用手提起一只腿,屈膝当成武器,另一只腿负责跑跳进攻,战斗场面一度难解难分。
高年级的男生,更加刚猛,把露天操场的夯土主席台当成擂台,没有规则,只要谁被先打下了擂台就算输,只有裁判,裁判就是所有旁观者。
在记忆里,小时候的天好像永远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那一天也一样,财宝儿和同班的一个同学在擂台上酣战,用的什么招式我早已记不得了。我还记得的只有财宝儿比他的对手矮了半个头,力量明显不足。精彩的打斗过程早已被二十年当中更加重要的事情淹没了记忆,可是最精彩的瞬间,我到现在依然记得。财宝儿被高个子推得马上要飞出擂台,不知怎么,他把对手一起带得飞了起来,可惜他背朝土操场,注定要先落地了。然而就在空中,财宝儿居然把高个子同学压在了下面,两人重重地摔在松软的土操场上。同学们一齐为以小赢大的财宝儿欢呼,他就像英雄一样,哈哈大笑,我真佩服他。
财宝儿在村里总有人想捶他,他总能反败为胜。张家湾是天台村张姓相对集中的小地名,几十户人家往上数三辈人全是亲戚,亲戚集中的地方反而会让大家不是特别看重隔了几辈人的血缘。离住宅院子大概三百米的地方,是个小山坳,形成了一个五亩大的水塘,镇上的一个有钱人承包了水塘养鱼,大家都叫他水老板。水老板的一生也精彩的一生,咱们下回再聊,今天的主角是财宝。
一到夏天,等太阳下了山,男娃们都迫不及待地跳到水塘嘻水打闹,他们之间是嘻水,和财宝却是打闹。财宝胆子大,当他还是小财宝儿时,不会游泳也敢在浅水的地方玩耍。在岸上,财宝反而像泥鳅一样,不好收拾他。有好事儿的几个大娃,趁机抓住水里的财宝儿,擒抱住他往最高的岸边上,再又锁住他一齐往塘里跳。一来二去,也不知财宝儿喝了多少鱼塘水,就这样学会了狗刨,自此,他在水里也滑得跟泥鳅一样。
财宝儿精力旺盛,正好满足调皮捣蛋的需要。那天财宝儿又闯祸了,并且还惊动了警察。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在我的记忆里,生我养我的那方水土并不很穷,刁民倒是特别多,刁的情况最集中的表现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自由丢掉,估算一下,丢掉自由的平均都在五年以上。即使刁民再多,对于“警察是不敢惹的”还是达成了基本共识,惹了是会出事儿的。在事后,乡亲们你一嘴我一语的议论中,还原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财宝儿放学回家,难得一见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值当天赶集,从镇上往回走的村民也比较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过年外,也就有这个上街的机会,特意穿上鲜艳的衣裳。不知道是走路走得太热,还是背上买的东西太多,或是舍不得漂亮的衣裳,行人们总会脱了外套,拿在手里,实在走得累了,就会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休息。男人们会互相散着劣质纸烟,大家喝喝水,继续着说不完的话题。财宝儿总会凑热闹,估计不是想讨好大人得到半支烟,他还太小。他不过是常态捣蛋,对别人的背篓也充满兴趣,看着一盒粉状固体,他非要打开闻两次。粉末一呼吸到鼻腔,顺势一个喷嚏,气得背篓的主人抬手就打。财宝儿大叫,你这是白粉,课堂里讲过的毒品!给自家孙子买的爽身粉的爷爷,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除了第一下,哪里还摸得到比泥鳅还滑的财宝儿。有骨气的他,第二天凌晨就牵走了爽身粉爷爷家的大黄牛,和他妈一起到隔壁镇上卖掉。这个故事片段,从住在大路边的村民口中描述出来,显得财宝儿格外委屈巴巴。谁要是明目张胆地拿走别人家或财或物,那他一定是被欺负到家啦!
财宝儿顺顺利利地因为黄牛事件被学校开除,他自此就像学会了游泳的泥鳅,入了社会这个危险的泥塘。隔了不知多少年,再一次听到财宝儿这个名字时,还是在乡邻间的叹服中。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对于内陆的农村地区有着强大的吸引力,遍地黄金的印象除非去过一次的人,才不会用它来赞美广州的伟大。身在异乡的打工人,本能地以口音为聚集地,互相照应着。鱼龙混杂的广州,给财宝儿提供了广阔的生存舞台。他的生存技能百般变化,有一次开着一辆大卡车来拜访老家的熟人老张。老张看着从驾驶座里跳下来的财宝儿,下巴都差点惊掉了。一个17岁小学没毕业的青苔苔,从没有驾照开着大卡,从深圳到广州,近一百公里,他就大摇大摆地在这里了?老张是十年来,最后一个见到财宝儿的村里人,那天吃了顿饭,财宝儿就笑嘻嘻地爬上车继续走了。
财宝儿去哪里了呢?坐在张家湾不大的坝子里,十来个乡邻围着不大的篝火,闲聊着关于财宝儿的话题。我好奇地观察着,财宝儿父亲的表情,他平静得让我感到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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