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个民族村,我家在村里有座老楼。年前我们一家回去过年祭祖,年后疫情爆发,我们一家不敢回城,我就住进了这座老楼。楼上很多年没人住了。我搬进去两个月后,彻底和楼外的人事都隔开了。我很少下楼去,日常读书写字,也没人到楼上来。
既然是老楼,免不了有些“老气横秋”,村子在山腰上,山面陡峭,房子建在山壁上,很高。由于少有人打扰,楼上很静。楼很高很大,楼上又只我一人,实在是无聊极了。幸好,楼上有两个木窗,偶尔可以看出去,有时会有风进来。
今天有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下雨了。这是年后第一场雨,也是我搬进来以后第一场雨。我不能到雨中去,但听着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就足够有趣了。刚开始时,雨来得稀疏,每滴雨水落下的声音都极清楚,于是我坐着数雨声,一滴,两滴,三滴......慢慢的,我再也数不过来了,落雨声从独奏变成了交响,再过一忽儿,掺进几声雷,这落雨的交响就更有味儿了。我放下书,看窗外,天地间全是白茫茫的水汽,老楼对面山的轮廓被水汽晕染成写意画,这窗就是画框了。
楼上无灯,所以不开窗就很黑。今天下雨多云,哪怕开了窗房里依旧很暗。我看不清书上的字,只好静静的发呆。光线是越来越暗了,就像每天入夜的时候,从白到黑,最后伸手不见五指,今天虽未黑透,也快黑透了。我突然想,古代那些被幽禁在阁楼上的人啊,该有多绝望!他们每天看着日升月落,却始终不得自由,一定很悲苦吧?而我在楼上住了两个月,虽然无聊还算安闲,每日读书写字,无人打扰,外面嘈杂的纷扰都关在门外了,反倒觉得自由了,无拘无束。我想我是理解不了古代幽禁之人的无奈和凄苦了,就像他们也不会理解我的自由一样。
一直想听听落雨的声音,据说前有人将书斋取名为“听雨轩”,当时只觉得名字雅致,现在看来,听雨之趣妙哉!
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也是这村里的希望之甘霖,今年过年早,立春也早,村里人都盼着第一场春雨呢。疫情的缘故,今春通知不可聚众,村里每年开春祭龙祈雨的习俗不得不免去,天不下雨,老人们一直怨儿女不遵旧俗,触犯了龙神,才迟迟无雨。今一落雨,村里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我在楼上看不见外面的人家有多欢喜,但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出他们脸上又是如释重负又是欣喜若狂的表情。我也想跟着邻里人家开怀大笑,终草草作罢。
楼上的青砖瓦有些年头没换了,平日里被太阳烤焦了,一下雨就发出“呲呲呲”的声音,还有一股冷水洒在黄土地上的味道,土地的味道,却又不大相同,闻起来让人心安。
屋顶有一片瓦坏了,每天夜里我躺着就能看到那破缝里漏进来的月光,就像是这老楼上的夜空里唯一的一颗星星,一直亮着,亮到我做起梦来,亮到第二天破晓。它似乎是守着我睡着的,偶尔还偷溜进我的梦里,守了我一夜又一夜。下雨了,就有三两滴雨水漏进屋来,落在石板铺的地板上,如同珠落玉盘的脆响。我喜欢这独奏。
这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天就又放晴了。再看对面的山上,哪有一点落雨的痕迹?只有太阳炙烤湿漉的旧瓦散发的泥土味道说明确是下了雨的。房里又亮了起来,我拿起书继续看,这雨啊,就像这书中的故事,不消几时,我就又翻过篇去,再见不着了。
我想起苏东坡的一首诗来:
《六月二十四日望湖楼醉书》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方才,好一场“山中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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