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到邪

先抄一段《古本小说集成提要》：

如《女翰林》中，苏小妹与秦少游成婚之后，第二天秦少游便到东坡处去作谢。东坡写了“我有一张琴，琴弦藏在腹。嘱君马上弹，弹尽天下曲”四句，要少游猜。少游明知是墨斗，却只作猜不着，而另写了四句“我有一间房，半间租于转轮王。有时射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当。”东坡也只作猜不着而不答。少游回房把这事对苏小妹说了一遍，小妹也写了四句道：“我有一只船，一人摇橹一人牵。去时牵线去，来时摇橹还。”少游称猜不着，小妹便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大兄的，大兄的就是我的。”于是少游不觉大笑。

这样的文人雅事最易传播，但是稍加思考即知，这是好事者杜撰而出的。若真是文人游戏，大家心领神会，何须最后再由小妹揭破谜底也。所以必须如此，只是杜撰者怕读者不知尔。

有一次同事说墨斗可以辟邪。我听了不知所以，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从“有时射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当”来的吧？

这句和墨斗联系到一起，强调的是斜（邪），“魔”不过是文字游戏中用来打掩护而已。本来是文人玩的文字游戏而已，没想到传到普通耳中，最后就变成了可以辟邪。

苏东坡四句是用琴作比喻，所以最后妙在“弹尽天下曲”。这个妙，只能是书面文学才妙，口语中曲调的“曲”与“曲折”的“曲”不是同一个声调。琴弹的是曲调，墨斗弹出的是直线，弹尽天下的“弯曲”，合二曲为一。东坡宦路坎坷，如有此四句，作沉浮后之语观，东坡借墨斗言自己之“屈”乎？

这几个谜面，苏小妹的最生动，用小船作比不但形似，还把墨斗弹线的过程，牵线、收线（摇橹）描摹净尽。

现在，大概很少能看墨斗了吧。只看名字，会不会认为墨斗是文人写字磨墨或盛储墨汁的器具呢？但墨斗和文人墨客完全没有关系，乃是木工工具，用来在木头上打出直线，好沿着直线对木头完成切割等加工。

忽然又想到，相传木匠祖师爷鲁班传下一本书叫《鲁班书》据说其中很多精灵古怪的东西，还有影视作品演义这种故事，什么瓦工用鲁班术把财主一家弄的家破人亡之类的。这会不会也是类似墨斗辟邪这样，因为误解而生出的恐惧呢？

鲁班术，基本上应该以建筑为主要知识才对。按现在分科，应该是力学和材料学为主的知识。如果设计不当，建造过程，或建成使用后，会引起巨大事故，那么少不了书中会对某些技术要点作强调、夸张。是不是这些词汇被当作所谓的“术”的效果了呢？

从考古学来看，古代确有奠基祭祀存在，无论是用动物，还是人，其过程必然是残酷的。这个过程中在木工的主持下完成的，因此普通人形成对木工的恐惧，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