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

夜的黑

外婆走了379天。我泪流了379天。

我把悲伤留给自己，伤心也成了奢侈。

上班不行，学生同事会看到。我不喜欢解释。

回家不行，孩子他爹会唠叨。我不喜欢掩饰。

骑电驴的十五分钟路程刚好。风吹着泪，泪卷着眼，眼望着天，天铺着云，云裹着外婆。我就这样与外婆遥遥相望，望眼欲穿。

暖和的太阳是外婆温暖的大手，她拉着我的小手，我握着她的大手。穿越层层叠叠的云，爬过重重山岗，跨过一丘一丘的草丛。风呼啸，雨倾泻，我们依然笑呵呵。

我说：外婆，只要世界有你，我就莫名快乐。失去你，我的世界尽是虚无。

外婆说：女啊女，不要哭。老了总要走的那一天。我洽的饭，冇死。

外婆能吃能喝，怎么可能会走，只是一个风寒感冒而已。

外婆，你说你是地地道道的吉安人。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富人家的优越生活，连碗都没洗过一只。你看那川流不息的车流，是你儿时走过的路吗？赣江边捣衣的背影会是年少时你常见的模样么？

外婆，你说吉安的黄金码头是肖家码头，码头边水船不停，做生意的尽是开着船，来来往往的人就靠那些船过河东。船挤船，人拥人，比现在桥上的车还多。

外婆，你说吉安繁华热闹得很，你说有钱就吉安富，冇钱就吉安苦。你说你曾为了带姨妈看病，徒步从乡下走了一天一夜到吉安，你说你那会儿有一只眼睛看不到了。反正就这样黑黑里走，看完病又黑黑里走回来。

外婆，你说为了一家人能填饱肚子，没有你不会干的活儿。一人挑双担，全村拿公分最高的妇女。

外婆，你跟我说了那一遍又一遍的话儿，夜深人静，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字不漏地敲醒黑夜的窗。你说苦啊！一世里苦。老了也苦，晚上更苦。喝水起不来，又叫不到一个人。口干！屙尿又怕跌倒。女啊女，蛮苦啊！

苦到头了。

街边卖菜的那个老人，笑呵呵。我以为是你，走过去唠唠嗑，谁知我跟人家聊了啥？有一搭没一搭尽是没油没盐的家常话。

那路边摇摇曳曳的老樟树，老枫叶。会是你笑眯眯的眼么？晃动两下。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外婆，我知道你苦。走得不甘，走得带恨心。“人肯客不肯，客肯魇人不肯。”你一直自念自说着这句话。它戳痛我的心。但我却拿不出什么抚平你的心？！哪怕一句虚假的安慰。你吃不下吞咽不了强硬撑着12天，是你对这现世最后的反击。你使命用力睁开眼想看看身边的女儿，是你对世间最难舍的留恋。你如此清醒明智，丝毫不糊涂，分分秒秒挣扎着煎熬着。是这个世界对你最残忍的酷刑。

外婆，我写给你的诗，在“庐陵妈妈”舞台上，我朗诵给很多人听了。外婆，你听到了吗？

我读四年级时，在墙上悄悄刻下的那四个字“外婆，你好”，  如今还在吗？外婆，那晚舅舅给我吃的汤圆，我给你吃。“外婆，这是舅舅给你吃的汤圆。”你不信，我左哄右骗你赶快吃下。你慢慢嚼着甜糯糯的汤圆，吃一点又笑呵呵看着我，喝一口又问我：汤圆你没吃吧？嘴巴都是干的。我即刻装着很饱的样子：我刚吃了一碗。好饱了。我都吃腻了。外婆你快吃吧！你一会儿推给我，一会儿又叫我自己吃。推推搡搡差点把汤圆给泼洒了。我受不了你，干脆强行喂你吃，一勺一勺，一个一个。

你呡一口，笑眯眯的。“蛮甜，有芝麻香。”

“外婆，你喜欢吃芝麻糊吗？你还喜欢吃什么？以后我都买给你吃。汤圆有什么了不起！”我又喂一个汤圆看着你吃完。

你哈哈大笑，笑开了眼，笑得整个小屋暖和和的。

我看着你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我甜滋滋的。然后把碗送还给了舅舅家。外婆，你坐在椅子上，我蹲坐在矮凳上靠在你腿边。像极了一只娇小可爱的小猫窝在那的感觉。我帮你梳着头，听你唠嗑。唠那岁月里行走的日子，唠你养的人，唠你忙的活儿，唠你种的那些田和菜园子。

外婆，苍天有眼。

外婆，夜又静了。

外婆，你还有我。

夜的黑 夜的黑 夜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