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未来

影和未来约定好了去寻找更多的光影。

交错的光影，时而绚烂的色彩照亮，时而深色的阴影覆盖。空间里的光无处不在，霓虹灯，白炽灯。无处不在的光在习惯它的亮度后，成为不被人们在意的事，就像丢在角落的旧衣服，就像不会去考虑为何二加二等于四。暗处的影即使不透明的色彩看不见底，往往被孤独的物体发现，让影遮住它的身体，黑色的保护色，整片大地被影包裹着。

光与影交织时才不会显得单调，就像视与听的融合才能组成完整的画面。在整体的图画里需要光与影的对比度，使影和光各自撑起一角，吸引空间中同样的注意力，和谐而统一。未来擅于发现被忽视的光，那些光的照亮在细细寻觅后是唯美的，光的存在本身不同寻常，这样的事实已经被忽略了，第一次坐飞机和第一百次坐飞机的新鲜感。重新找回那份不寻常，未来在空间里穿梭，不停地寻找那些光，他想抓住光的细节，在平常的光里捕获那瞬间的永恒。未来有时会选择在雨天出没，雨天下的光是更容易被忽略的，光在雨的渲染下，成为了带有自己思想和情绪的光，未来的这种行为往往不被人们理解。

唯一理解未来的是影。影与未来能在思想上产生强烈的共鸣，他们的喜爱却有极大的偏差，影最爱的是黑白，他不喜欢在原色的基础上有其它的附加，他说黑白是最根本的颜色，能展现出物质最本质的一面，即使空间被很多光占据着。影说黑白是最有魅力的颜色，会给他的眼睛带来梦幻的似水体验。在光的视角里，未来可以无所不能，只有影让他感到神秘。

他们决定互相踏足对方的领域，在暖色调与冷色调的配合下，尝试光与影的结合。影和未来，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碰面的那一刻，他们差点没认出对方，影已经记不清未来的长相，他对光下的面相不感兴趣，而未来没认出来是因为影的模样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相比之前更加消瘦，并且留了能盖住整张脸的长发，未来觉得这是故弄玄虚的行为。随意的粉色短袖和天蓝色牛仔裤，胸前挂着相机，与未来休闲的穿着不同。影的全身被衣服致密地覆盖着身体，手和脸之外的皮肤都被黑白隐藏了起来。

在光的末梢，如果被物体挡住，会在物体的背后留下影，影是依附光而存在的吗？随着光不同角度的照射，影会被拉长和变形。影回应了未来的质问，他说，影是独立的，与光没有任何联系。

在白天里他们来到了乡村，未来说这里是他的主场，光充斥着整个世界，只是在光里未来就会感觉到自由，光显现了物体外表上的形状，在光里，未来能以清晰的洞察力去观察，探索未知的领域，未来可以使平凡的事在光的作用下赋予它新的意义。在一块静谧的湖面上，未来分解了光到达的路线，一块一块的拼图组成了眼前的世界，在未来的脑海里重新构造，随机组成其它图形。未来没有停止过移动，它在寻找最合适的位置，让光的视角与湖面不产生冲突。

“这刺眼的光线。”影倚着栏杆说：“看起来好不真实。”块状的湖面好像是被特意放在了属于它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睡在那儿，在阳光的反射下，给地上铺了一层薄而宽的镜子。如果把湖面的轮廓挖去，那里将会留下一片空白等待拼图的填补。影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是镜像的，在水里也能观察到水上发生了什么。水里的倒影是模糊的，线条失去了拼图般的规整，只是方向会发生颠倒，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如果把水上拼图的方向进行颠倒，那么水上和水下不就发生切换了吗？

未来的兴趣立刻提了起来，“这个倒影，和我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我的左是他的右，但是不能说它在模仿我，因为我们的动作是同时发生的，没有先后之分。”影没有感到和未来同样的兴奋，他把手伸入湖里，镜子般的湖面看上去是密不透风的实体，却可以轻易伸入它的内部，在动作发生时水上与水下的界限被触碰了，界限的形状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类似于空间与空间切换时，连接两个空间的门是不属于任何一个空间的。这时水下的影的手也向上伸了过来，在交点处两只手发生了重合，进而透过对方。影仍然在继续往水里移动，未来害怕了起来，水上的影和水下的影真的会发生互换吗？

“看！好大的浪！”未来松了口气，湖面突然出现了变化，未来趁机用惊吓的声音打断了影的动作，这时水面已经快要冒过影的肩膀。影把身体从水里退了出来，静止的湖面上奇怪地出现了一层迅速打过来的浪，并没有风的吹动，在浪经过后的湖面，和之前是一样静止的，好像并没有浪在上面划过。接近两米高的浪，在湖面上像一堵围墙平移过来。“光和影是可以分开的吗，你看那个浪，在水里看不见它的倒影，我第一次发现这样的事，明明有光照在浪上。”这时未来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他走近了湖边，想要近距离观察这不知从哪掀来的浪。就在浪快要接触要清晰的视野内时，两米高的浪悄无声息的湮灭在了水里，未来确定水里没有浪的倒影。难道是因为倒影不会出现在相同的介质中吗？那么水不会在水里产生影，光不会在光里产生影。

浪熄灭后，湖面上划来了一条捕鱼船。老人娴熟的划船动作，船好像悬浮在湖面上飘着，没有惊动那再次静谧的湖面。在湖面上留下了船挡住光的阴影，在湖水里留下了船的倒影，还有更多的影，在未来的眼睛里，在其它的地方。“老人家，您刚刚有看到一片很高的浪吗？浪打的速度特别快。”老人正在拉着渔网，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在这片湖捕了三十年鱼，从没见过什么浪，这四周都是山，连一丝风都没有。”未来看了相机里浪扑来时拍的照片，是一面平整死寂的镜子，不仅没有浪花，水面甚至没有任何波动，水里倒映着蓝色的天空，和颗粒状的云。

太阳落下了，水中的倒影却在上升，晚霞给湖水染成了红色。随着水中太阳的上升，天暗了起来，在夜晚时他们回到了城市。

夜晚的城市里也有光，无处不在的光。路边有一个废弃的深绿色电话亭，影走了进去，关上了门。未来在外面看着他，电话亭里是全封闭的，没有光，就没有影的存在。影把手掌贴向了电话亭门上一大片的玻璃，用力地按压在玻璃上，然后把脸也贴向了玻璃，空洞地看着门外的未来，像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他的手心和脸是发白的，除此之外四周是黑色的黑暗。未来敲了敲门，影从里面出来了。“你在干嘛？”“没事，我们去找找其它有趣的地方。”影微笑着说。

塔顶的光指引着他们，来到了一栋高楼的阳台上，爬过了轮回着数不清的楼梯，两个人叠峦往复的攀爬，循坏的楼梯一次又一次回到原点。影的影打在了未来的身上，完美重合，从光的正面，只能看到一个人，和一个修长的影。阳台上的视野极其开阔，远处的广告牌发出了黄色的长条形的光，从屋顶上一路挥洒出去。在光的道路上，一只猫柔和地趴在瓦片上，光的宽度恰好盖住了猫的身体，黄色的皮肤在黄色的光下显得更深了。

“这里真安静，这只猫挺会选地方。”未来走了上去给猫拍照，猫没有受到惊吓，安详地趴在原处，无聊地看着来回折腾的未来。未来把猫与光线，瓦片，房顶，广告牌放入三维空间，拖动空间上的布局，旋转，缩小。光的采集是其中最重要的元素，决定了整个空间的气氛，光的颜色必须与猫的动作和空间的构架一致。影坐在地上，用手盖住嵌在地板里的灯，说到：“有些画面只能去看，是不能去拍的。”未来没有管他，把影的这个动作也拍了下来。

继续在城市里探索着，“这个时候怎么能少了酒呢。”未来从包里拿出两瓶威士忌，“来，你站在这个路灯下，我给你拍一张，这个光线的颜色与你很搭。”影靠在了路灯上，说：“不用拍我，你拍路灯下我的影子吧。”橙红色的灯光照在地上，中间的黑色影子也泛起了橙红色。影子生活在地面，就像影生活在路灯下的空间，路灯照在影上，也照在影子上。影看了照片后微笑着说：“很鲜艳的颜色。”

“看！那里有喷泉，我们去那歇会吧，今天的收获真丰富。”未来带着影来到了广场的中心，坐在了喷泉旁的长椅上。“喷泉真美啊，我想站在泉下的正中间去看，一定会更美。”未来呆望着喷泉，感叹到。

下雨了，一滴雨水落在未来的头发上。又一滴，嘭…

他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哭了起来，仿佛是蓄谋已久，在最不值得注意的时刻爆发了，“有时候我有种强烈的渴望，我期待着它的发生，它来到我的面前，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它是真实存在的，是吗？我可以感受到两个世界，在两个世界里我都是病人，我真的看见了，是的，什么也没有，那里一片狼籍，什么也没有，我该怎么办，睁开眼的时候，光进来了，我无法阻挡它，真荒谬啊，不是吗？我吓坏了…有人拉住了我，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我看不见它，唉…真的什么也没有吗？真相是什么，哈哈哈，为什么会这样啊…”

影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沉默着，未来的哭诉声逐渐微弱了。喷泉射出的水柱有着斑斓的颜色，在灯光的照射下，得以被人们看见，这是能够触动人们的颜色，或者是水本身呢？在喷泉的周围，围着很多人，他们在拍照，逗弄水嬉戏。向最高处的水波望去，视野中是一片黑色的夜晚，空空荡荡，最下端窜着一小段水流掉下去的弧形，在视野里占着微不足道的一角，整片的黑夜，在这里没有城市的痕迹，最高处的水流仍然向上窜着。影和未来安静地看着喷泉，水波被规律地切换成不同的形状。

影打破了沉默，“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我信。” 未来说，他擦了擦眼眶，“你相信有轮回，多元吗？”

“我信。”影说：“那你呢？”

“我不信。”

喷泉交映着城市里的光影，变幻着颜色，向上洒着无穷无尽的水柱，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