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

第1章  滴滴司机的话

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桐城已经是深夜了。张晓那件风衣灌满了凉得入骨的夜风，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因为改签，她预计到家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就没有通知老公来接机。

出差九九八十一天，对张晓来说，煎熬更甚于挑战。事业上“拼命三娘”的她拒绝不了这一次晋升的机会，她知道名额难得，有些争取不到的还在嘀咕着呢。可事实上，她又放不下那个正要中考的儿子。

儿子肖战曾经是妥妥的学霸，从一年级到七年级，都独领风骚。却在八年级的时候因沉迷游戏一败再败，已经没有半点当年的风范了。

张晓怕他破罐子破摔，退而求其次，只希望他能戒掉游戏，好好读书，至于那些所谓的清北，她早已不敢想了。

招不到一辆出租车，张晓抱着一丝希望试着叫了滴滴，没想到真的有人接单。开车的是个50岁左右的男子，人看起来很憨厚。

“你这大半夜的，没有家人来接你？”司机忍不住发问，又觉得有点唐突，马上解释，“我不是爱打听啊，你别怪！我是很好奇，你可以不回答的。”

张晓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笑笑说：“我没怪你！你这也是关心我嘛。”

她把头转向窗外，在这个小城市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半夜见过它的模样呢。每天匆匆忙忙的，说到底还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所有的景物似乎很熟悉又觉得陌生。

“你家孩子多大了？”张晓突然觉得司机还是蛮识趣的，是个忠厚的人。距离家还有一段路，两个人这么静静的，不如随便聊聊。

“16了。”司机说完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书读得少，他妈就更少了，孩子大了，不会管也管不住。”

“唉，又是一个问题少年！”张晓心里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啦？书读少的父母不会管，书读得多的父母也不会管。

“唉……”司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轻，可能是习惯了，无意识的。

“孩子……不爱读书？”张晓试探着问。

“嗯。”

“迷上游戏？”

司机扭头看了张晓一眼，又赶紧转过去看路，重重地点点头，说：“你们有知识就是不一样，你怎么看出来的？”

“现在的孩子不外乎这几种原因，厌学、早恋、游戏……”张晓心里想着，嘴上不说。她想起自己的孩子，那个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孩子，也迷失了，成绩坠崖式往下掉，伴随着的是叛逆，是暴怒，是满腹心事……

“唉，以前孩子小，只管喂饱，现在……”司机又小声地嘀咕着。

“这是青春期，你还是要注意点方式方法。”张晓安慰着，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方式方法才是正确的。

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只是她不习惯对一个陌生人说太多。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接单？”张晓转换了话题，她不想聊孩子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建议给这个老实巴交的司机。

“我要去接孩子回家，看着时间还早，刚好有单就接喽，平时可没那么幸运，手机老，速度慢。”司机说着说着竟有些小兴奋，可能为没人抢单而咧开嘴笑了。

“这么晚接孩子？他去补课吗？”张晓忍不住问。

“要是补课就好了。没有，他在网吧玩游戏，我去等呢，他最后会跟我回家，不去的话，有时他是通宵不回家的……”司机平静地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张晓心里掠过一丝震撼，看着这个黑瘦的司机，她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

等儿子？玩游戏？

“嘿嘿，你还别说，我这儿子挺聪明的，只是不爱学，他哪天想学了，立马就能追上来。”

张晓不知道该感到悲哀还是可怜，这个父亲，孩子成这样子了，还……

“嗯。车可能扎破胎了，开着不平稳，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停下来检查一下可以吗？”

“嗯嗯，好。”张晓回答，她也觉得这车有点摇晃。

司机又开了一小段，在一处路灯下停下来。张晓心中一暖:这是个好司机。

果然，轮胎被扎破了，一边明显低了许多。

“这个……补一下轮胎会让你久等吧……嗯，要不我开慢点……”司机满怀歉意地说。

“前边有吗？有需要我可以等一下。”张晓理解地说，“没关系，不差这一会。”

前面不远处有修理厂，那师傅看了一眼轮胎，说:“你这轮胎还是换了吧，瞧，花纹都没了，补的地方也只有几处啦！”

“换轮胎很久吧，顾客还等着呢。”那司机嗫嗫地说着。

张晓知道，他只是找借口，还是为了省钱。她仔细看了一眼的轮胎，确实该换了。

“安全更重要！你不想自己，也得想想孩子。”张晓看着那司机说，“我可以等，没事，我也不着急。”

“那……那换吧！”司机像下了极大的决心。

张晓知道，是“孩子”两个字触动了他。这是个好父亲！

等修理的时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你那孩子……从小在身边吗？”张晓想，现在好多都是留守儿童。

“唉，孩子从小跟着奶奶在农村长大，去年才接到身边来……要是从小在身边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司机一手撩了一把头发，几根白发刺眼地站起来，在风中摇曳着不肯低下去。

“孩子四年级之前成绩都挺好的，家里贴的奖状都是他的，后来就开始迷上游戏，无心读书了，死活要买部手机，说是要查资料……”一说到孩子，司机话就多了，“他妈苦口婆心地跟他说，手机可以买，但不能废了读书，要好好学习，他一口答应了……”

张晓静静地听着，这样的故事，她听得多了，孩子一旦开始了，就遏制不住。况且，这样的留守儿童，爷爷奶奶辈是管不住的。

“怎么想着把他接出来？来这里读中学很难吧？”张晓轻轻地问，怕触动了他的难言之隐。

“没办法呀，我妈，就是他奶奶，走了，就他一个在家乡不放心啊！但是死活不肯出来啊，多少好话说尽才勉强答应……”司机双手抱着头，别叹气边说。

“不过，还好是出来了，他在家乡的那几个臭朋友后来听说没钱上网去偷摩托车，嘿嘿，这小子没出来肯定跟着去。”司机说着说着，嘿嘿笑了几声，看得出是真的快乐。

“这孩子是真活头啊！出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找到了网吧，这下好了，一放学就跑网吧去了。”司机声音又低沉下去。

张晓正想着怎么安慰，司机又说:“我那天听收音机，一个教育专家在说，他讲得真好啊！”

“他讲了什么？”

“他说孩子的问题都是父母的问题，要改变孩子，先要父母自己改变。他还说，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不能跟他硬碰硬，唉，很多时候我的脾气也不好，好好的就把事弄僵了……”

“你这蹲点接孩子回家，也是教育专家教的？”

“嗯嗯，我后来拨通了热线，我问了好多问题，他教了我好多方法……”司机说着，看着修车师傅在招手，走了过去，还不忘边走边说，“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带他回正轨的。”

车子重新启动，果然平稳多了。这回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张晓也陷入了沉思:或许，真的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肖战就快要中考了，百日誓师大会已经开过，可他还是无动于衷。每次张晓想跟他聊点什么，他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把她“请”了出去。张晓发现，他整天神秘兮兮的，很忙很忙，却不像在复习，似乎在密谋策划着什么？他不会恋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