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

宝宝是大嫂妹妹的孩子，据说他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皮肤白皙，招人喜爱的小男孩。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听说是他爷爷看得紧，一天见不到他就想的慌，不肯让宝宝轻易离开他的视线。宝宝的爷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中医，医术高明，德高望重。他看的都是线装书，言语之间夹杂着之乎者也，因此更加受人敬仰。由于深受传统观念影响，老爷子对于这个唯一的男孙子的喜爱程度是可想而知了。

“宝宝来了！”大嫂从村东头的娘家赶回来，有些兴奋地说道。她说赶紧把屋子收拾收拾，等会宝宝和他爷爷要来走亲戚。当时十岁的我是不会去理会收拾家务这等事的，出于对没见过面的宝宝的好奇，我早早就在门前候着了。当然不是老老实实呆在那里，我和岁数相仿的堂侄还有一帮小伙伴，在门前横放着的木头上面“骑大马”。

老远的我看见从村东头来了几个人，其中有大嫂的母亲，哥嫂，还有一位戴着瓜皮帽，银白色山羊胡子的老者。他们都走在老者的左右，呈众星捧月之势，说说笑笑地一路走来。老者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白白净净，肉嘟嘟的，一看就叫人喜爱的不得了。我想，大概那就是宝宝了。

为了引起客人的注意，我们闹得更欢了，大呼小叫着，当真把木头当成了奔腾的骏马。一个个脸上和衣服上沾满了尘土，特别是我的裤裆都被剐破了一条口子，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样儿。宝宝毕竟是孩子，一下子被我们吸引了，想挣脱爷爷的手，和我们一起玩耍。“宝宝不去，宝宝是个听话的孩子，你看他们那么脏……”山羊胡子老者看着我们，一脸嫌弃的样子。宝宝最终没有来和我们一起耍，即使他眼泪泪汪汪的，一副可怜像，山羊胡子老者也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他们一行人进了大哥家门，我们几个也尾随而去，想近距离看看宝宝。大人们坐在椅子上，炕沿边聊天，话题都是围绕着宝宝，说他长相喜人，聪明伶利。我们倒是没看出他有多么聪明，可爱倒真是没说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补丁，也不像我们穿着不同颜色补丁的衣裤，还一个个搞得灰头土脸。

“来，宝宝背三字经，让他们听听。”山羊胡老者一脸得意的样子，对宝宝说道。看他那神情，背诵三字经在宝宝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果然，宝宝不负众望，他口齿清楚，流利的背诵着。虽然我们不知道三字经是什么，看到上过小学五年级的大哥，对他赞不绝口的样子，就知道宝宝真的比我们聪明。因为没有人夸奖过我，我也没有让别人夸奖的本钱。记得，八岁上学报名的时候，我数数才能数到六，那还是拿着小木棒数的……

“你们进来，看看还有谁会背诵三字经。”山羊胡子老者，看着在门口张望的我们，一脸得意地问道。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生怕被他点名叫到了当众出丑，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有我们的乐趣，又开始了我们“骑大马”的游戏……

后来再没有见过宝宝，据说他爷爷早就教他背汤头歌了，说是要把自己的医术传给他。我在煤矿的时候，听说宝宝不上学了，都说他天生不是上学的料。他爷爷是宝宝辍学的当年去世的，虽然八十多岁了，身体一直很硬朗，说没有就突然没了。都说是因为宝宝学业未成，他爷爷整日郁郁寡欢，给气死了。

我后来又去了外地，这一去就是十多年，回来之后又忙于做生意。多年来很少回老家去，也就很少有宝宝的消息，他渐渐从我的脑海里淡去了……

大概是前年吧，我正在招呼客人。一位男子走进了店里，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尬笑着说等一下再说。我看他的意思是让我先招呼客人，等客人走了再和他谈事。我觉得他还是比较理解人的，不像有些顾客，如果稍微搭理的慢一点扭头就走，真把自己当上帝了。

“请问您需要什么？”送走顾客，我赶紧回过头来和他打招呼。

“叔，你认不出我了？”顾客好像卖关子一样说道。

“您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我是宝宝啊，叔，你不记得我了？”他提醒道。

“哪个宝宝？”我一头雾水。

“我姨夫是你大哥啊。”他进一步提醒我。

“你是宝宝……！”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吓到他了，他看着我的样子，明显向后退了一步。我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宝宝？”他好像有些尴尬，一只手挠着脱顶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着。

看着眼前这个皮肤晦暗，脸上沟壑纵横的男人，我实在不敢把他和记忆中的宝宝联系到一起。任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肉嘟嘟的宝宝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递给了他一支烟，他伸手接烟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腕有一片烟头灼伤的印记，手上的皮肤粗糙的像榆树皮一样。

“你今天咋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好多年不见了！”惊讶过后，我转入了正题。

“唉！我是有事求到你了才来的……”他有些不局促不安，吞吞吐吐说了他次来的目的。

我听了他的一番诉说，吃了一惊，赶忙从身上掏出了一千五百块钱递给他，催促道：“赶快去吧，不要再耽搁了，有啥情况及时告诉我。”

宝宝拿着我递给他的钱，两眼泪汪汪的，激动的快要给我跪下了。我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番。看着宝宝疾步而去的背影，我真有些心酸，想不到他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看着宝宝走了，觉得心里堵得慌，我拨通了侄子的电话：“忙啥的呢？你知道谁到我店里来了？”我特意卖了个关子。

“我就在公司上班呢。你那里每天要去多少人呢，我哪能猜得出来！”他说的是事实，我这里是繁华地带，顾客来往多，相熟的人也常来聊天。

“是你表哥啊。”

“我表哥？”

“除了宝宝还有谁呢！”

“他是不是去找你借钱了？”侄子似乎有些未卜先知。

“你咋能想到他是找我借钱？”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找熟人除了借钱，还能干啥？你可别说已经借钱给他了。”

“借了，他说需要一千，我给了他一千五。他开车把别人给撞着了，该帮忙的还要……”

“你上当了！”侄子没等我把话说完，急切地说道，“你不知道他是个大烟鬼？只要是熟悉他的人，谁敢借钱给他呢！听说他为了戒烟，去矿山干活了，估计又上瘾了！”

“啊……？”我听了侄子的话，一下子懵了。

挂断电话，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坐在那里抽了一支烟，稍稍回过神来，我的眼前总晃动着那个圆嘟嘟，虎头虎脑，流利地背诵三字经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