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元稹（唐）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小锁，别费心机了，这扇柄断了就再接不住了，恁是你缠多少粗线，终有一日还要分家的。”燕儿站在住所的门口，双手在腹前交叉操着，不耐烦地看着她的姐妹儿。
小锁不抬头也不回话，她展开的粗布包袱里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各色小线团，手中的团扇面儿绣着雍容富贵的牡丹，扇柄却因为一次意外给折成两截。
如果扇柄没有断，那这把扇子还是值些钱的，毕竟是贵妃娘娘使的东西。小锁一边用线子缠扇柄，一边回忆当年贵妃娘娘随皇帝来行宫时，因她荔枝剥得好，就把扇子赏了她的事儿。
小锁看待扇子如同看待亲人，甚至比她的亲人还要看重些。她哥哥没钱娶媳妇，全家逼得团团转的时候，小锁也没有将扇子奉献出去。
她想把扇子当做自己的嫁妆，等她出宫以后，陪她一起加入青梅竹马的豆腐坊陈家。将来，这扇子她还要带进坟墓，如果她能有幸得葬于自己的墓中。
富贵牡丹团扇在小锁手中摆弄了许多时间，终于修好了，但样子却丑极了。看着团扇，她想到了卖豆腐的陈二哥，想起了他健硕的臂膀和甜美的笑容，他们多年不见，后来连书信也断了……她不能再想下去。
小锁伤心地走出房门，连头发也忘记梳理。她在长长的回廊中拐了几个来回，突然被一只手用力地抓住。
“谁呀？！”小锁尖声叫喊。
“你这失魂落魄的狗儿，头发也不梳就出来了！现在上阳宫衰败了，没有掌事的管教，也不能这样不像话！”燕儿数落着她的同伴。
“哎呀！真是忘了！都是那恩赐的宝贝闹的！”
“还宝贝呢？你瞧瞧咱们上阳宫吧！殿宇楼台的漆落了都没人管，你还指望我们能有什么出头日，还指望那把扇子能带来什么呢？”
小锁叹了口气回身去梳头。
“小锁，把梳子拿到蒙恩殿去，我在那儿给你梳吧！”燕儿看着小锁瘦小的身躯隐没于回廊间的草丛中，突然起了兴致要给她梳头。
取了梳子的小锁关上房门，内心的郁结仍然压在心头。她抬起头望了望天，那片四四方方的天豁蓝豁蓝的，竟把小锁心上的冰霜融化了。她重新推开房门，拿了团扇就奔向蒙恩殿。
燕儿也在看天，她坐在蒙恩殿的台阶上，阶前的美人蕉开得鲜红，和她互相作伴，却没有言语。
小锁来了，燕儿看到了她手里的团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招呼她坐在低两级的台阶上，接过梳子，散下头发，准备梳头。
“燕儿，还记得贵妃娘娘身边那女使的发髻吗？你给我梳那个样式的，我喜欢呢。”小锁扇着扇子，遥想当年那女使神采奕奕的模样，“哎，怎么不说话了，到底记不记得吗？那女使原先是伺候陛下的……说起陛下，他可是真龙天子，丰神俊朗，那时咱们上阳宫也气派威武……”
小锁弯着眼睛回想当年盛况，燕儿却低声啜泣起来。
“小锁，你竟有了这么多白发？鬓角全然白了！”
小锁收起笑容，她摸了一绺头发到眼前。“果然是全白了！”她顿了顿，“我记得我是十六进的宫，你似乎要比我早进来两年。”
“我十四进来的，那一年上我爹娘都没了。如今我们都六十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燕儿双眼空洞洞的望着蒙恩殿前深深的宫门。
“呵……无怨那陈二断了书信……”小锁看着团扇的断裂处，那黄的、红的线模糊成一片。
沉默中，东风扫荡了空落落的宫殿，吹落了娇艳艳的美人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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