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空中飞起一块板板正正的方砖,直直地指向父亲。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起来,在场人的心全都提到嗓子眼里,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块砖砸下去的后果就是父亲脑浆四溢,当场毙命。
这是发生在大约四十年前的一幕,扔砖的人是我的大伯,因为当时家里发生了一点小事惹他心烦,就动了砸死弟弟的念头。
幸运的是,父亲当时还年轻,反应灵敏,用双手抓住了那块砖。爷爷气愤地骂他:“他是你亲兄弟,你就不怕砸死他?”谁知大伯回答地很干脆:“就是要砸死他,我管他是谁!”
当年脾气暴烈的大伯如今也75岁了,是个单身的老汉,一个人过日子。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人们的温饱还挣扎在贫困线上。有的家庭条件好点,勉强能裹腹,家里没有人饿死已是万幸;有的家庭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吃不上饭被饿死了,时有发生。
爷爷一共六个孩子,四儿两女,一家八张嘴,每天的吃饭已让爷爷奶奶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操心大儿子的婚事?就这样,大伯成了光棍,一辈子没结婚。
记忆中大伯性格孤僻,极少说话,更不会和人交流。爷爷去世以前,一直和爷爷在一起生活。
每天爷爷做好饭,站在大门口喊一声:“吃饭了!”大伯就会从胡同南头或北头出现,慢悠悠地踱回家。然后端一个碗出来,把碗放在石头上,蹲在墙根,一个人默默地吃喝。
哪怕胡同里的人再多,话题闹翻天,好像都和他无关,他从不插一句话,直到把饭吃完,转身把碗送回家,然后从家走出去,旁若无人地穿过长长的胡同,像个幽灵一般。
和外人不说话,家里人也是如此。见了弟弟、弟媳妇,好像不认识,即便对方和他打招呼,他走着的脚步也只是略微停顿一下,算是回应。
侄子侄女,也丝毫没有亲近感。从来没抱过一下,没喊过一声。有时候弟弟在胡同里被人欺负,他也好像没看见一样,很冷漠地走过去,全然不管哭天喊地的弟弟。
所以,从小我们姐弟几个都不喜欢他,更多的时候感觉他还不如一个普通的邻居。
邻居大娘们私底下没少议论他:“你看留芝,咋不通一点人味?自己光棍一个,还不疼侄子,年纪大了指望谁给他养老!”议论的多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这个人慢毒,不知道要人。
几十年大伯就是这样过来的,我们姐弟都结婚以后,除了节日给他礼节性的表示一下,没有人特意关注过他,哪怕现在他孤苦伶仃。
谁知这几年,父亲却每每关注他的大哥,先前颇是不解,后来才发现,父亲对大伯是割舍不掉的兄弟情。
记得我考上大学那年,父亲要送我去西安去上学。我原本打算自己去,因为多去一个人,就得多花一个人的路费,那时候家里实在困难,能节省的钱坚决不花。
谁知父亲很坚决,非得送我去。我以为他是担心我从未出过远门,路上不安全,也就同意他去送我。
谁知刚到学校,把我送到宿舍,他一刻也没停,就要赶往火车站,甚至顾不得喝口水。
我很是不解,心疼父亲如此辛苦,又生气他丝毫不顾及我的心情。
见我不高兴,父亲才说他还要去渭南找大伯。原来大伯离开家已经快一年了,没有给家里任何一个人联系,父亲实在放心不下,生怕他有什么意外。
当时父亲的话让我甚是不解,当年大伯要砸死父亲的场景又出现在脑海,再说家里那么多人,从没听见任何一个人说起他,好像在大家眼里,大伯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后来听父亲说,他到了渭南,找到大伯,看他好好的,自己才放心回去。
我结婚以后,每次回娘家,无论带的东西多少,父亲总是拿出一点,给大伯送去。
逢年过节,父亲更是催促着快点去看大伯,好像他这个哥哥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
有时候生父亲的气,不愿意去,嘴上就免不了抱怨:“年年看他,年年看他,凭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没吃他一口东西。”
父亲也不生气:“没吃他一口东西,你不也长大了吗?他一个人不容易,你看看他,他高兴。他年纪大了,咱不跟他计较。”父亲的话恳切自然,让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乖乖地去大伯家。
每年换季,我都会给父母买衣服。可是当我再次回家时,会发现我买的衣服竟然在大伯身上穿着,原来是父亲送给他的。
昨天是大年初二,闺女回娘家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刚到家不久,说了一会话,发现父亲不见了。
原来他是去叫大伯跟我们吃饭,回来后我问他:“大伯愿意过来吗?”
“给他说了,等一会吃饭时我再去喊他。”
“你可真有耐心。”我偷偷地嘀咕了一句。
吃饭时,父亲不停地给大伯加菜、端碗、倒水……那情形,俨然是在照顾一个老人。
都说“长兄如父”,年轻时大伯没有做到这一点,没想到年老以后,父亲却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照顾。
作为晚辈,面对父亲那浓烈的兄弟情,我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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