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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内心冲突·第七章 外化作用

我们的内心冲突·第七章 外化作用

作者: 暖阳_1332 | 来源:发表于2018-01-21 08:51 被阅读15次
    我们的内心冲突·第七章 外化作用

    2018-01-21 卡伦·霍尼

    第七章 外化作用

    我们已相当清楚,患者为了缩小理想化形象与真实自我之间的差距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徒然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让这种差距变得更加巨大。可患者不得不接受它,并且给自己找各种接受它的理由,这是因为理想化形象确实存在不容忽视的主观价值。在下一章里,我们会探讨患者所尝试的各种各样的方法,但在本章我们只讨论一种,这种方法并不广为人知,但它对神经症结构的影响极为深远。

    这种方法,我称之为外化[9],它是这样一种行为:患者将内在的变化过程感受为发生在自身之外,于是笃信是这些外在的因素导致了自己的麻烦。外化倾向同样是一种回避自我的表现,这一点与理想化形象没有本质区别。不同的是,理想化形象依旧是在自我疆域内,对真实人格进行粉饰和再加工,而外化倾向则意味着患者彻底抛弃了自我。简单概括,患者为了躲避基本冲突,于是创造了理想化形象,可当理想化形象与真实自我间的差距大到让他无法忍受时,他就无法再从中获得安慰了,所以他必须想别的办法,而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任何事情都看成是发生在自身之外,也即逃离自我。

    这种现象相当于将个人问题客观化,所以其中至少有了投射这一行为。投射的一般概念是,把自己不喜欢的倾向或品质视为他人身上存在的东西,如伪善、卑微、支配、背叛、野心等,假如自己身上存在这类倾向,便怀疑他人身上也有。那么,从“投射”的这一解释出发,把它用到这里就没有什么不妥了。不过,外化除了“推卸”之外,还包含更加复杂的东西。患者不仅把过失当作是别人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把自己所有的感受都当成是别人的。比如,一个生活在相对弱小国家的有着外化倾向的人,他感受到自己的国家正在遭受压迫,并为此忧心忡忡,但他无法感知作用在他自己身上这种压迫。再比如,别人的绝望他能感受到,可他自己的绝望他却感受不到。这里面包含一个很重要的逻辑,他对自己的态度,他是意识不到的。当他恼恨自己时,往往会感受为别人正在恼恨他,或者他正在恼恨别人。他把自己的快乐、苦恼、成就等全都归结为外部因素造成的。当他心情好时,会认为这是因为天气好;当他取得了某种成功,会认为这是受命运女神的眷顾;当他失败了,他会认为这是他的宿命。

    这样的人,会把所有心思都浪费在影响他人、改变他人、惩罚他人,或者保护自己不受他人侵扰这些想法上,因为他觉得,无论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都是别人给予的。由于这种外化作用,他必然会越发依赖他人,依赖外部环境。不过他对别人的这种依赖,和神经症中被人喜爱的需求所产生的依赖是不一样的。荣格将这种人格称之为外倾型人格。这种人格的人会过分看重自己居住在市中心还是郊区,吃的食物是这种还是那种,属于这个群体还是那个群体,上床早还是晚。荣格认为外倾型人格是气质倾向片面发展的一种表现,但我认为外化行为是患者用来尝试消除冲突的一种策略。

    外化作用所导致的另一个结果是,患者痛苦地意识到一种空虚和肤浅,但是这种感受同样被他弄混了。他强迫自己大量吃东西,因为他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却意识不到这种空虚其实是情感上的。他感觉自己像羽毛一样轻飘,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于是在他的感知里,这是因为自己的体重不够。在接受分析治疗时,他可能会觉得如果自己被分析透彻,那么他就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一副空壳子。患者的外化倾向越严重,他就越像一片没着没落的叶子。

    上述这些就是外化过程的内涵。现在让我们看看它是怎样有助于缓解自我与理想化形象之间的分歧的。无论患者是怎样有意识地看待自己,这两者之间的分歧总留下无意识的伤痕。患者越是成功地将自己认同于理想化形象,他的上述表现就越是无意识的。

    上述这些就是外化的含义。现在让我们看看它是怎样有助于缓解自我与理想化形象之间的分歧的。这两者之间的分歧必定给患者带来痛苦,而这种痛苦存在于潜意识,即便患者有意识地看待自己。患者越是成功地将自己认同于理想化形象,他的上述表现就越是无意识的。一般说来,这些感受会表现为轻视、厌恶自己以及压抑,他会因此感到无比痛苦,同时应对生活的能力也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遭到剥夺。

    轻视自己的外化倾向,可以表现为自认为他人轻视自己,也可以表现为轻视他人,通常情况下两者是并存的。神经症的整个结构形式决定了哪一种更加严重,或者说哪一种更有意识。患者的攻击倾向越严重,他就越容易轻视他人,而觉得自己比他人完美,认为别人轻视自己的可能性就越低。反之,患者的顺从倾向越严重,那么他就越容易觉得自己微不足道,他会努力贬低自己,因为他无法达到理想化形象的标准。显而易见,后者对患者的破坏力更为强大,患者在这种心理机制下会变得越发怯懦、孤僻、不善与人交流。他会认为别人对他的好感是一种恩宠,而这种恩宠是他没有资格拥有的,所以他也很难接受真挚的友谊。他认为别人轻视自己才是理所应当的,面对那些傲慢的人,他更加无力应对,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样的倾向。这些反应自然会滋长他的厌世情绪,但他会把这些情绪压抑起来,直到这些情绪积累到了具有巨大的破坏性,再也压抑不住。

    暂且抛开这些弊端不谈,自我轻视在外化作用下,也有一定的主观价值。患者仅存的自信是苍白无力的,尤其当他感知到了自己对自己的轻视,这时他就会处于崩溃的边缘。感觉自己受到了他人的轻视虽然同样令他非常痛苦,不过他仍旧渴望改变他们的态度,他可能会怨天尤人,把一切痛苦都归咎于他人的不公正对待上,又或者伺机报复他们。可这些策略无法应对自我轻视。自我轻视会让患者陷入迷惘和绝望。这时他会鄙视自己意识到的任何一个缺点,甚至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自己的优点也会统统否定掉。简而言之,他鄙视自己所具备的一切品质。而这种自我鄙视永远得不到救赎,永远无法改变。所以,分析师在进行分析时一定要注意,不要轻易触碰患者的自卑感,除非患者对理想化形象不再那么依赖,他的绝望感也不再那么严重,才可以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个时候,患者能够正视自我,意识到他所自卑的东西并非客观事实,而只是由于标准过高而产生的主观感受。同时,他会明白这种情况并非不能改变,他会宽容自己的一些缺点,而且也明白,自己所憎恨的那些品质其实并非真正可鄙,它们只不过是他需要并且能够跨越的障碍罢了。

    想要理解患者为何厌恶自己,以及这种厌恶为何如此严重,我们就必须牢记:理想化形象的幻觉对患者来说是具有重要价值的。理想化形象能够给患者带来一种安全感,而恰恰是这种对安全感的需求让患者在无力达到理想化形象标准的情况下而颓丧失望,并且厌恶自己。这一事实的出现源于他在童年时代所遭遇的挫折,这些挫折使他赋予理想化形象万能的属性,因此他会认为自己无畏任何艰难险阻。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神经症的复杂性后,并不意味着他有能力治愈它。相反,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冲突时,会陷入恐慌中,因为相互冲突的内驱力,意味着他的需求也是相互矛盾的,以至于永远无法实现。

    恼恨自己的外化方式有三种。当患者毫无节制地发泄不满时,很容易将怒火发泄到自身之外。也即,他会将无名怒火对准别人。这种转移,可以是针对别人的具体过错而发怒,也可以是毫无道理的暴躁易怒。如果是针对别人的具体错误,也往往是因为他自身存在这样的错误,所以让他深恶痛绝。为了说得更加明白,我们不妨举个例子。一位女性患者抱怨她的丈夫优柔寡断,但涉及的事实在无足轻重,显然她的怒火不正常。我了解她,她也有犹豫不决的缺点,所以我对她做出暗示,她所谴责的缺点她也有。她听后立马怒火中烧,简直想把自己撕成碎片。她无法容忍自己存在这样的缺点,因为在她的理想化形象中,她是一个坚强果决的女性。可是,在下一次与我谈话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非常具有戏剧性。她其实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的外化倾向,但她没有做好改头换面的准备。

    恼恨自己的第二种外化形式,表现为患者总是忧心忡忡。有时候他能意识到,他会害怕自己的缺点招来别人的厌恶,因为他自己是如此憎恨那种缺点。有时候这种恐惧完全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患者笃信自己的某些举动一定会遭到别人的厌恶,所以当他并没有感受到别人的敌意时,他反而会忐忑不安,觉得不真实。比如,有一位患者,在她的理想化形象中,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就像《悲惨世界》中那位仁慈的神父一样,可是她又发现,当她模仿那位神父的做派时,人们并不喜欢她,反而当她发怒或者态度强硬时,人们才在意她,这让她很不理解。通过她的理想化形象,我们很容易猜到她的顺从倾向占主导地位。起初,她的顺从倾向产生于她想亲近他人的渴望,但此时,她又下意识地期待他人的敌意,结果再次增强了自己的顺从倾向。外化作用可导致顺从倾向更加严重,而这也正是顺从倾向外化的主要后果之一。实际上神经症倾向就是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不断增强的。通过上面的案例我们可以看到,正是由于“高尚者”这一理想化形象,迫使患者进一步抹杀真实自我,才使得顺从倾向得以增强。她将由此而产生的敌意宣泄于自己身上,而愤怒的外化加剧了她对他人的畏惧,又反过来再次加重她的顺从倾向。

    恼恨自己的第三种外化形式,表现为将注意力专注于身体的不适。患者意识不到他的怒火其实是针对自己的不满而生,这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格外紧张,肠胃功能紊乱、头痛、无精打采等。这些症状只有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时才会即刻消失。这一现象甚至让人们怀疑,是否外化就是指这些生理表现,或者它们仅仅是由于压抑愤怒而产生的生理性后果。然而我们不可被这些表象蒙蔽双眼,要看到患者是如何利用这些症状的。多数情况下,患者总是喜欢将自己的精神问题归咎于身体的不适,然而又将身体的不适归咎于外因。患者宁愿说这些症状是由于饮食不合理所引起的,或者是由工作过度疲劳所引起的,再或者是由空气潮湿所引起的,也不愿意承认这是精神问题所引起的。

    将恼怒外化后,患者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可以这样说,它与轻视自我的情况基本相仿。但是我们要注意一点,如果我们不能认识到患者身上存在的自我破坏冲动的真正危险,我们就不能完全了解他的病情的严重程度。前面说到的那位女患者的例子中,她的自我破坏冲动只是一瞬间的,但是,精神错乱的患者很可能真的发展到自残、自杀的地步[10]。是愤怒的外化作用,避免了很多的自杀行为。弗洛伊德认识到了自我破坏的能量,他的死亡本能假说就是根据这个提出的,但是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正是由于他的这一概念令他没有真正理解自我破坏行为,也没有创造出行之有效的分析治疗途径。

    理想化形象对患者人格的钳制程度,取决于患者内心的压迫感强度。我们可以无限高估这种压迫感的作用力,这一点都不过分。因为相对外界的压力,它的作用力更加可怕,最起码外界压力并不抹杀患者内心的自由。很多情况下,患者意识不到这种压迫感,但它的压迫力量是如此之强,以至于当压迫感消除时,患者立马会感到无比轻松,好像重新获得了内心的自由。患者将自己所承受的压力,通过外化作用转嫁给别人,这种行为与神经症患者对控制他人的欲望有着极为相似的效果,而且很可能它们同时存在。不过,两者之间是有细微差别的,外化内心压迫,只是在别人身上寻找他的愤怒标准,他不会考虑这样做是否能让别人感到痛苦,但并不等于他想控制别人。清教徒心理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还有一种外化形式同样十分重要。它表现为患者极度敏感,外界的任何稍微类似于强迫的东西都能引起他的激烈反应。这种过度敏感非常常见,所有观察者都发现了这一现象。这种敏感并不全部来源于患者对自己施加的强迫,很多情况下它还包含着猜测他人意图的成分,也即他有受强迫的需求,好将愤怒转移到他人身上,于是从他人身上寻找这种强迫。我们能够看到,在疏离型人格中,患者坚持独立性具有强迫性特征,而这种坚持必然导致这一类型的患者对任何外界压力都十分敏感。患者意识不到这种自我强迫的外化,它是一种非常隐蔽的病因,在进行分析时分析师很容易忽略掉。这是非常遗憾的,因为分析师与患者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受这种外化作用的干扰。患者很有可能故意无视分析师的每一个建议,即便分析师真的找到了导致他敏感的原因。在这种针锋相对的局势下,所包含的破坏力更加激烈。分析师想方设法让患者做出改变,但根本没有效果,即便他诚恳地对患者说明,他只是想帮助他重新找回自我以及生活的动力。尽管并非刻意,但分析师确实对患者施加了强迫,那么患者是否乐意接受这份控制呢?实际上,患者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也就谈不上接受或者拒绝什么了,他没有选择的必要性。通常分析师会小心翼翼,尽量不对患者强加自己的观念,但即便再小心也无济于事。对于任何想改变他的企图,患者都会不分好歹地一概抗拒,因为患者并不知道他所表现出的这些症状,其实是因为他自身的强迫让他感到痛苦所引发的。这种辛苦而无成果的激烈较量,除了在分析过程中会出现,在患者的其他亲密关系中也会出现。而分析师想要打破这一模式,就必须对患者的内心活动进行分析。

    另外,患者越是严格奉行他的理想化形象的标准,顺从被外化的程度就越严重,这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分析师或者其他人对他的期望,或者他自以为的他们对他的期望,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去达成,于是他表现出一副格外顺从的态度,可是在内心深处,又将对这种控制的怨恨积累起来,直到有一天他认为所有人都站在一个支配他的位置上,因而变得怨恨一切。

    现在我们来看看,将内在压迫外化对患者有什么积极意义。首先,他拥有了反抗的动力和勇气,哪怕只是在心里面而未付诸实施,因为他坚信所有的压迫都来自于外界。其次,因为他认为这种压迫来自于外界,所以他会想方设法来躲避,营造出一种自由的假象。最后一点更为重要,其实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了,如果患者承认自己正在承受内心的压迫,情况会非常糟糕,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要面对一个事实——真实自我与理想化形象间存在差距。

    有一个很有必要探讨的问题:内在压迫是否表现为以及在何种程度上表现为胜利症状?通过临床观察,我认为高血压、便秘、哮喘都和内在压迫有一定关联,但我在这方面的经验确实有限。

    接下来我们就要探讨各种被患者加以外化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又与患者的理想化形象严重不符。总的来说,这些特征的外化都是通过投射来实现的,也即患者从他人身上发现这些特征,或者将自己身上存在的这些特征归咎于他人。这两种表现并不一定同时出现。为了让大家更深刻地理解投射的重要性,接下来我要举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还可能要重复先前说过的一些话。

    A经常抱怨他的情人对他漠不关心,而他是一个酗酒的酒鬼。据我所了解的情况判断,他的抱怨完全没有道理,最起码没有A所认为的那么严重。别人对A患者的评价是:他是一个宽厚、谦逊、待人温和的人;他是一个傲慢、刻薄、专横霸道的人;他在自己的冲突中苦苦挣扎。这就是攻击倾向的投射现象。那么,这种投射的意义在哪里呢?在他的理想化形象中,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是继圣·弗朗西斯之后最善良的人,是人人都想结交的朋友,而他的攻击倾向只是强大人格的一种正常品质。这一投射是否臣服于他的理想化形象呢?答案是肯定的。通过投射,他的攻击性倾向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而且还用不着意识到这一点,也用不着直面自己的冲突。一方面,他的攻击倾向具有强迫性,所以他无法摒弃这一倾向;另一方面他又必须坚守自己的理想化形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不会精神分裂,因此他就处于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为了摆脱这一困境,他无意识地求助于投射。因为通过投射,他既能维持作为理想朋友的必备品质,又能保留攻击倾向。

    这位A患者还怀疑他的情人给他戴绿帽子。这同样是毫无根据的怀疑。事实上,他自己经常背着爱人和别的女人偷情,而她对他却像母亲对孩子一样好。我们可以理解为,他因为自己内心的焦灼而需要找理由为自己辩护,于是有了这种报复策略。这种现象即便从同性恋倾向的角度出发来思考,也依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唯一能说明问题的,依然是他针对自己的出轨而产生的怪异态度。表面上他忘记了自己的出轨行为,但实际上是记得的,只不过针对那种经验的感受不再是鲜活的,而只是记得情人的所谓不忠。这种经验的外化与先前的例子中的外化作用一样,一方面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行事,一方面又能符合自己的理想化形象。

    政治党派间的权力斗争或者其他组织间的较量,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了削弱对手,巩固自己的地位,必然经常钩心斗角,而这种行为却可能并非全都是有意识的举措,还可能是无意识的,就像前面所举的例子中的两难境地所主导的一样。这种情况下的尔虞我诈,其实就是一种无意识的双重性表现形式。它能起到这样一个作用:在争权夺势中使用阴谋诡计不必有心理负担,可以继续陶醉在自己的理想化形象中,所有针对自己的谴责和鄙视都转嫁到了别人身上,这无疑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策略,尤其当转嫁的对象正好是我们想要打击的人,那就更好了。

    在做总结的时候,我想指出一种更常见的例子:患者虽然没有在别人身上发现他自身所存在的问题,但依然将他应该担负的罪责推卸到别人身上。譬如,有很多患者在意识到他们自身的某些问题时,就会迫不及待地把问题归咎于童年阴影。如果他们对“强迫”敏感过度,他们就会说那是因为曾经有一个特别强势的母亲。如果他们对“羞辱”敏感过度,他们会说那是由于童年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如果他们有报复倾向,他们会说那是源于幼时的伤害。如果他们在两性问题上感到压抑,他们会说那是因为父母抚养他们时给他们灌输了太多清教徒的思想。如果他们内向、不合群,他们会说那是因为幼年时得不到别人的理解。这样的案例太多了。这里所列出的这些分析案例,并不是针对分析师和患者同心协力认真分析患者童年时代所受的各种影响的分析,而是针对那些过分专注于对童年影响的分析。因为这样的分析只不过是在一条死胡同里原地踏步,从没有对作用于患者身上的致病原因进行分析,所以不会有任何收效。

    弗洛伊德太过重视这种方法,因为他把一切都建立在遗传理论上。所以,我们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这种方法中到底是真理多一些,还是谬误多一些。但是,患者的神经症倾向确实形成于幼年,他所能提供的线索,无不基于他对已经发生的过程的理解。另外,患者不能对他的神经症负责任,因为环境的影响非常巨大,迫使他只能按照过去的方式成长,这是无可厚非的。分析师必须对患者讲明白这一点,接下来我们就阐述具体原因。

    患者在童年时代形成的病因,直到现在依然发挥着作用,而且他现在的所有困难都是由此造成的,但患者对病因毫无追究的兴趣,这是错误的。有的患者喜欢冷嘲热讽,很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接触了太多的虚伪。但如果他把这当成唯一的原因,那就等于是无视目前的需求——讥讽他人。事实上,是他相互冲突的各种理想让他进退维谷,他为了缓解这种冲突,干脆摒弃了所有的价值观,于是滋生了这一需求。另外,他总是承担根本无力承担的责任,而在应该承担的责任上又拒不承担。他为了安慰自己的失败,一味地回忆童年的经历,这样一来,面对失败的打击,他就能够像事不关己一样,安全地从失败中走出来,依旧能维持品行高洁的假象。他的理想化形象必须为此负一部分责任,因为他拒不承认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缺陷和冲突,正是由于理想化形象在为他保驾护航。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他的自我反省,也即反复提说童年经历,其实是一种反省假象。他只是将真正的问题外化了,以至于尽管内心冲突,他却可以假装无知无觉。他没有能力构建自己的生活,也没有能力为自己的生活做主。他只能像沿着山坡滚下来的球,或者被当作实验体的豚鼠一样,死死地遵循着既定的路数,形成条件反射。

    患者一味地强调童年经历,正好说明了他有严重的外化倾向。所以我每次遇见这种态度,就可以立马做出判断:这是一个自我疏离型患者,而且他的驱力正在推动他越来越疏离自我。迄今为止,我的这种判断还没有出现过错误。

    患者在做梦的时候,也会出现外化倾向。比如,有一个患者梦见分析师像狱卒一样看守着她,而她想要走出去的那扇门被丈夫无情关上。再比如,患者梦见自己追逐某个目标的时候总是遇到意外或阻碍。这些梦境都能表明患者有这样一种企图:否认自身的冲突,而将其归咎于某种外因。

    分析师会遭遇患者的各种各样的外化倾向,这让分析工作变得异常艰难。在患者的感知中,分析师所要进行的工作与他没有关系,他来接受治疗只是例行公事,就像看牙医一样。他对自己的神经症毫无兴趣,反而对自己的妻子、兄弟姐妹或者朋友的神经症特别感兴趣。他不愿检讨自己在各种挫折中应该承担的责任,却非常愿意讲述他所遭受的各种各样的挫折。他认为自己工作得如此不顺心,完全是妻子造成的,如果妻子不那么神经质,他会比现在好过得多。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情感对他的影响了。他担心遭贼、遇鬼、打雷,担心有人要报复他,担心政策变化,总之忧心忡忡,但他从来不担心自己有问题。他至多想到自己的问题可以给自己提供一些思维的或艺术的乐趣,才会对自己的问题有一点兴趣。可以确信,无论他对自己的了解程度有多深,他都不会做出任何改变,因为他的精神世界里没有他自己,他也无法将他所获得的任何见解运用到实际生活中。

    外化现象从本质上讲是一种自我破坏的积极过程。患者的自我疏离是神经症的固有现象,而当患者疏远了自我,外化就得以实现。这种自我破坏能够令患者意识不到自身的冲突。用一句话来概括,患者以外在冲突取代了内在冲突。在外化作用下,患者变得更容易惧怕、谴责或报复他人。说得更具体一些,诱发神经症的冲突原本就是患者与外界的冲突,而患者通过外化作用,将这一冲突无限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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