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屋门口看着他们围着她哭的我还是留下了眼泪。
我哭了，眼泪一半来自于愤怒，一半来自于对你的心疼。她死了，在你不在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你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刚刚，听到屋内惊呼，冲进来给她做心肺复苏术的我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样咽气，不然你会难过的。但显然，我的努力只是徒劳的。
现在，我拿出电话，惊醒了刚入睡的你，通知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得哭腔，我想，你可能认为我是在难过，但却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在替你难过。
挂了电话，看向屋里，我想，她是幸福的吧，她离开的时候，陪在身边的是她的丈夫以及她最疼爱的儿女。
说真的，如果我不是站在另一个立场，也许我也会觉得她走得还算圆满，虽然经历了病痛的折磨，但在最后的时光里，她死在了她最爱的人的怀里。
但，怎么办呢？偏偏她可能会觉得幸福的一幕在我看来是那么的刺眼，如果可以，我希望在4楼的你永远也不会下到1楼，看到这会令你伤心的一幕，只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看着你飞奔下楼冲到她的身边，看着你颤抖的背景，听着你带哭腔那一句句“妈~”，我突然很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失去妈妈的你，也不知道怎么去原谅选择在你不在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她。
我知道，你很在意能不能送她最后一程，你想陪着她，你勉强着自己的身体，连着熬夜守护，你是那么怕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你，所以，你不舍得闭眼，想要一直盯着她，可是啊~世间事就是这样令人不如意，偏偏她就放了个迷雾弹，哄着你一切身体数据正常，让你稍稍松口气，想着可以去休息一会，却在你离开10分钟之后死在了他们的怀里，微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一阵叹息，愤怒到浑身颤抖，也忍不住啜泣，她怎么可以这么偏心？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你？
我知道，你很怕失去她，所以，从她生病到现在，你让全家连轴转，冲到第一阵线护着她，即使勉强自己的身体，任何事情也都想亲力亲为，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哪怕那个“别人”就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我怕你累着，也怕你撑不住，所以，乖乖配合着你。可是，现在，她走了，我看着哭泣的你，多么害怕，我知道你一定会自责自己没能救回她。这样的你，该有多难过？
我知道，你很想和她在一起，所以，每次逢年过节，你都会积极主动地站出承担晚宴，你召集全家，买菜煮饭，不是为了团圆，只是为了能和自己的父母同桌吃饭。今年，她终于松口，说明年开始就不跟小儿子一起生活，要过来跟你一起生活。你高兴的像个终于舔到棒棒糖的孩子，憧憬着明年有爸妈陪伴的日子，再也不用经历春节假期你想和他们一起吃饭，她却在第三天就说来你吃饭爬楼很辛苦，大家还是各自吃各自的尴尬。你那么期待，但现在的你却永远也等不到她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了，这样的你该有多遗憾呢？
这一刻的我，看着你的背影，听着你的哭声，却显得那么无力。我怕你伤心，我怕你难过，我怕你自责，我怕你遗憾，但我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要如何才能安慰你？我要如何才能让你平静地接受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偏？我要如何开口告诉你“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句俗语？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不爱你，她是爱不起你。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曾经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当年她生你遇上饥荒，你的爷爷差点把你摔死，他说：“大人都快被饿死了，怎么还能养着这个祖宗？！”她复述这句话时，激动的神情、尖锐到沙哑的声音和狰狞的脸庞，现在每每想起还让我心头一紧。所以，我明白，她不是不爱你，而是爱不起你，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在重男轻女的年代明明生下了儿子，却还被婆家嫌弃，甚至差点见证了孩子的死亡，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冲击？
可是，这个故事我能告诉你吗？我不能。因为啊~孩子总是对自己的父母怀着异常的期待，像一簇魔法火苗，怎么也不能被掐灭，而孩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给父母带来了不幸。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在知道自己曾经使自己母亲陷入不幸中崩溃呢？
我知道，就好像你和妈妈争吵时，妈妈跟我说她之所以过这种痛苦的日子都是因为我。就好像你对我失望时，表姐对我说：“你要知道，你是个女生，你爸本来就觉得低人一等，如果你学习还不好，那你爸就更抬不起头了！”。就好像你在跟家人争吵时会说：“不能因为他家是儿子，你们就偏袒他们家；我们家是女儿，你们就老欺负我们家！” —— 你知道那个故事，就会和我一样，沉沦在自己给父母带来不幸的黑色海洋里，即使多年过去，长大成人的我能在理智上知道那不是我的错，却依旧哄不好当年那个在角落哭泣的弱小的“我”，你也哄不好哭泣的那个“你”。
这一刻，看着你哭泣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家族的诅咒，我们并排锁在各自的牢笼里，我看着你的背影，你看着她的背影，我在这边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你，你在那边伸手努力想要触碰她。
你所求的，不过是母亲能放开怀里的弟妹，回头摸摸身为长子的你；而我所求的，不过是你能回头认真看着我这个女儿，而不是因为“我这个女儿可是当儿子养的”之类的语句而自豪。
可我们，终究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了。深呼一口气，我走进屋子里，轻轻拍了拍你的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