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

晚上11点的保利文化广场，灯光依然喧嚣，但阴影已经逐渐登场。地铁E出口，一个身形肥硕的中年男子一边走一边打量。小黄和她的姐妹们则不出声的留在路旁暗处，看起来漫不经心，却都在焦急的等待命运的挑选。

这种站街的生意，其实并不好做。早出晚归全年无休，而被人骑上半个钟或者一个钟，所得却不过几个铜板而已。偶尔还会遇上一些糙汉，折腾上几个小时甚至被虐待，也只能默默忍受。她们羡慕那些动感单车会所里的姐妹，客人往往会长包而且素质也高。街头生意的风险无法回避，遇到歹人从此人间消失也是会有的。有时清晨的街头， 会突然冒出一辆倒毙的不完整的尸体。然而没有任何人在意，警察不会去管，公司不会去管，媒体不会去管，幸福安宁的人们也不会去管，甚至其他姐妹，也只是无动于衷的继续站在那里等待下一个客人，直到清洁工把残骸用垃圾车拖走。再下一场雨，就什么痕迹也不剩了。等到公司调来的新人填补上空缺，一切就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小黄已经是这群姐妹中的大姐。入行时紧张，羞涩，好奇，到现在能从容的应付各种客人，其实也不过四个多月而已。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一行，当初看了环法，就冲动的报了自行车专业，抱着将来做一个公路赛车的梦想，但谁知道这个专业本身每况愈下，需求越来越少，而且学校牌子也不硬，外面稍好一点得职位都要求至少是trek之类的学校毕业，最不济也得是捷安特美利达，等到小黄面临毕业的时候，她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去做菜车了。她不甘心，正好碰到这个公司招聘，说他们是做什么互联网的什么OOXX还是OXO的，她并不懂，但只要不是菜车就好。等到她明白原来是让人骑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公司给每个人刺了二维纹身，还上了锁，只有公司和那些付钱的客人才知道密码。

大部分客人其实并不坏，公司的小白领，工地的民工，买菜时顺便玩一趟的邻居大爷，学校溜出来的学生，都是些面目模糊的普通人。技术有好的不好的，有三分钟完事的，也有2个小时不下车的，爱站着蹬的，爱坐着骑的，边骑边打电话的，几个人一起骑的，甚至不动就坐在自己身上唠嗑的，小黄统统都见识过了。起初，偶尔还有一些新鲜感，有些客人会带着自己去一些从没去过的地方，看看风景，吹吹海风。有时候一段陌生的公路，一条下坡，一阵猛烈地踩踏，会让小黄恍惚间仿佛在眼前看到了蜿蜒在法国乡间的赛道，于是嗯嗯呀呀的迎合着身上客人的节奏，好像在冲刺一般，此时客人也多半更兴奋，于是更加卖力的往复运动起来。

每天打卡，被公司拉到街边，接客，然后下一个。这样的日子并不永久，自己公司不断有更加年轻好身材的新人，其他堂会的小姐们也日益充满同一片街区。表面上大家相安无事，但拉客的竞争激烈了许多。小黄的涂层早就有了很多脱落，颜色也暗淡了，后胎有点轻微漏气，更不用提其他各种小毛病。有些粗俗的客人，会试着摇摇她然后抱怨太松了或者太涩了，再去选择旁边看起来更年轻的新人，更多的，会直接跳过已经显旧的小黄去找那些鲜艳的货色。旁边同行的冷言冷语也愈发难听起来，什么技术差，没GPS之类的。

然而只有忍着。攒的钱远远不够退休，而且她也已经听说在这间公司“退休”意味着什么。她不能放过每一次工作的机会。今天还没有开张，再晚地铁就要关门，来人的可能就更少了，往后半夜去，说不定会遇到酒鬼，或者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她不想被弄得一身污糟或是遍体鳞伤。这个猥琐的胖子看起来是个安全的选择，她热切的迎着他搜索的目光，努力挺着胸，希望做成这一单生意。

胖子似乎犹豫了一会，走了过来，找到了等待着自己的捷安特，一起离开。

隔壁商场的楼顶，巨大的霓虹灯闪烁着“潮流广场”四个大字，然后一个接一个熄灭了。站了一天的小黄感觉十分疲倦，她想在旁边的树丛里睡一会，明天的生意会好起来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