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像往常一样早起去村头灌了一桶水,天还蒙蒙亮,他向来都是最早的那个。
回来的路上,小北家的狗,蔫蔫地趴着,没向以前一样扑杀过来。小南手指掐算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了。
小南住在村头最北,小北住在村头最南。
这天小南没有径直跑回家,悠悠哉哉晃着盛水不多的水桶,水有些洒出来了。路过张大爷家的菜圃,小南瞧着绿莹莹的小黄瓜甚是可爱,摘了一个往衣服上蹭了蹭,一口下去,干蹦脆。虽然还没长到时候,但鲜嫩的很,小南很满意,抹了抹渗出汁液的嘴角。
天快亮了,村子里头没有一丝声响。
可惜了,小北没在家。小南有些遗憾,但这也没办法的事,机会只有一次,做到这样,他尽力了。
对于小北,小南很羡慕这个同龄人。比如他有爸爸妈妈,还有个妹妹,甚至还有条一看就不是土狗的狗。所以其实小南很希望小北在。
小南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从树的这头转到了那头。不早了,该有7点了。
小南依旧晃着水桶,这次走得快了些,像是早计划好了目的地。
今天李婶终于没有那么多好像永远洗不完的衣服床单了,每次小南打水回来,都得穿过迷宫一样晾晒的衣服被褥。小南其实也很好奇,到底李婶家有多少家当。他没好意思跟李婶说,那个味道实在难闻,每次他都是屏气过去的,还不能捏着鼻子,可把他憋坏了。好在,以后不用再受这个罪了。
走到一户人家,小南放下水桶靠在门外。整了整磨得几近透明的衣衫,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小南摸索着前进,一个狭长幽深的走廊是小时候的噩梦,每次小南带着小两岁的弟弟走进去的时候,弟弟几乎就是挂在小南身上,走完这段路,今天的勇气就算用光了。
几年了?6年了··········他已经独自一个人6年了。
转弯,前面有了光亮,小南有些紧张。
尽头处豁然开朗,院子天井处洒下了光,已经立夏了,小南还是感到一丝来自脊背的凉意。门槛外,摞着一大叠书。小南翻了翻,认出几个简单的名字。李一凡,李婶家那个吵架比泼妇还凶的熊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混账话;苗青红,隔壁的小姑娘,曾经一遍遍拿树枝教自己认她的名字,小南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执着,好赖还是记下来了。还有些认不全的,但村子里的小孩不多,认得其中一两个字大概也就知道了。
这是村子的学塾,村子里的大人们凑了凑给办起来的,说是学塾,其实就是个托儿所。大人们白天得干农活,怕小孩儿撒欢没个分寸,就都塞到学塾了。小南和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
但学塾的刘先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至少小南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刘先生跟村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刘先生带着一副右眼裂了几条缝的眼镜,大背头,天再热也坚持穿白色长衬衫,40来岁的年纪并不显老,在村子里那群糙老汉里更是鹤立鸡群,而且刘先生一直深居简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小南小时候听说刘先生是1972年的时候来的,但是对于刘先生的来历,也没人多说什么。
小南放下书本,跨进门槛,大厅里一张小小的八仙桌,用纱罩着昨天的剩饭。土豆、茄子,加点小肉末。
左边是刘先生休息的地方,右边是几个寄宿的孩子休息的地方,小时候小南和弟弟都住过。再往后院去,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
小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右走去了。径直推开吱呀的房门,不大的房间里放了4个上下铺。上面的床铺空着,没有被褥,看来昨晚寄宿的孩子不多。下面两张床铺,其中一张躺着个大约5岁的孩子,正是李一凡。薄毯被他踹到了脚边,小南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安静的李一凡,好像睡着了一样。原来安静的李一凡,还是挺可爱的。另一张床上,毯子被掀开到一边,但没人在床上。小南想起了小时候来找弟弟时的场景。
走出房门,小南还是轻轻带上了门,往左边走去。左边的房间亮堂许多,书桌上放着不少儒家经典的书。刘先生的眼镜搁在一本翻开的书上,上面还有刘先生清秀的笔记。隔着帷幔,小南朦朦胧胧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撩开帷幔,小南是第二次看见刘先生的胴体,所以他也知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刘先生身上的伤疤密密麻麻,他都分不清到底有多少种类型的伤。
小南没有多看,他又想起了他的弟弟。
小南拿走了刘先生的眼镜。走出学塾,他感觉热量重新回到了身上。他重新拎起水桶,往北走去。慢慢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气声,回头,发现是小北家的那条狗,眼神哀怨,肚子不停地起伏,嘴角不断留出白色泡沫。小南没理会它,朝前走去,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临近自己家门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狗的身影。
路过苗青红家的时候,小南停止脚步,望了望,最终没走进去。
小南敲了敲自家的门,过了3秒,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
小南娴熟的捻起三炷香,朝三个牌位拜了拜。
“爸妈,弟弟,就要团聚了。”
小南戴上刘先生的眼镜,有点晕,仔细看了看,原来和自己看到的世界也没什么两样。摘下眼镜,小南从水桶里舀起一碗水,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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