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是第二个陪伴抹茶的男人。
老马矮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发型规规矩矩,再不是形状张扬的莫西干,每天细心梳理得整整齐齐,别在耳朵后面。平日里言语稀少老老实实,倘若是小孩子大 概可以用文静来形容,但是在抹茶看来,大概就是一截没有生气的木头。2006年底抹茶22岁,老马30岁,人们说年龄相差7岁就会产生代沟,看来的确如 此。在抹茶心里,尤其和徐庚相比的时候。老马算是一点男孩影子也没有的,标标准准的男人。
不能说老马和抹茶之前没有交集,一年中徐庚天天给抹茶打饭,而这饭就出自老马之手,老马是康复中心的护工,专门做饭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徐庚来这里两年半还多,和老马关系的确很近。
徐庚出事第二天,他的房间便被康复中心清扫然后重新分配,新的主人是位一头卷发的老奶奶。康复中心尽管不算正规医院,但毕竟是相关机构,生老病死见得太多早就淡然,一切都按既定步骤处理,没什么东西会过分特别。
但对抹茶来说这不一样,没了徐庚抹茶像是崩塌了宇宙,抹茶坐在床上不眠了一天一夜,就是合不上红红肿肿的双眼,她想到徐庚的眼睛永远睁不开,如同陷入冗长的睡眠,而我青睐于他,那是不是应该彻夜不眠,藉以稍微平衡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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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老马找到她,你是抹茶姑娘?
抹茶抱膝坐在床上两眼如同水泡,她瞥了老马一眼就扭回头去,什么都没有说。
老马贴着墙边进来,小心翼翼地向抹茶挪动,看她床前的病历卡。自己没找错人,他看起来舒心了一点。
“我把午饭放在这里了,和原来一样你吃着会比较习惯。”老马大气都不敢出。汗涔涔地贴着墙根出门。
“今天少放了什么?”抹茶突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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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马一愣,抹茶把午饭推在地上。
老马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扫地拖地清洗饭盒,拿着饭盒退了出去,不一会,一份一模一样的饭摆在抹茶面前。
“到底少放了什么东西,”抹茶要哭出来,“你说不说?”
“和平常的都一模一样。”老马分外老实地回答。
“和平常一样到底是少放了什么啊?”抹茶又把饭推到地上。
老马默默地吞下口水,退出去,一切又来一遍。
第三份午饭被摆上桌子,“你的每一份饭都是徐庚让我用小锅做的,我和你保证,从来没有额外少放过任何东西。”老马的语气很诚实。
抹茶哭了,抹茶拿小勺慢慢将食物送进嘴里,然后呜咽地咽不下去,老马在一边看着说不出话来,他攥着衣角,额头都是汗。
泪水滴在饭盒正中间,洇湿黄的蛋红的肉绿的菜白的萝卜丝,抹茶想笑又笑不出来。
妈蛋,老娘知道你多放盐了,多放了好多,和冰激凌一样咸。
抹茶已经痊愈,至少现在终于摆出了痊愈的样子,没理由再留在康复中心。老马赶上康复中心员工大清洗,本来大家都是志愿者,老人有必要为年轻人让道,于是老 马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抹茶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去处,而老马是本地人,抹茶便寄宿在老马家里。老马精心为抹茶腾出了一间房,平日里老马白天做社工,去学校 社区宣传消防知识用电安全,晚上在饭店给人当厨子做饭。而抹茶地僻人生,因此即使自己双腿康复,她也从没走出过门。
对此老马什么都没有说,抹茶的房间有厚厚的房门,房门外有厚厚的门帘,房门内还有一层厚厚的纱帘,铜墙铁壁一般划分自己的境界,哪怕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屋子。老马同情抹茶,可怜抹茶,他知道抹茶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康复,还有什么窟窿没有补完,甚至,挣扎就会愈演愈烈。
周末的晚上老马会不去工作,留在家里给抹茶精心准备晚饭,老马手艺很好,各种食物温吞而新鲜,感觉得到心意的存在。抹茶屈膝坐在椅子上,恹恹地吞饭下去,每次都毫无生气的样子。
“抹茶你吃这个。”老马给抹茶夹菜,抹茶把它埋在饭碗里。
“抹茶你喝汤。”老马给抹茶舀汤,抹茶小啜一口。
长此以往。
终于有一天老马放下汤匙:“抹茶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抹茶抬起头。
“你当年,”老马停顿着,“你当年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
抹茶埋下头去,用力喝碗里的汤。
老马叹叹气,拿来半打啤酒,一罐一罐打开,蓝带啤酒邀您开怀,但是怎么也开不了怀。
抹茶一罐一罐喝下去,像是着急着输血。
“我没有活下去。”抹茶醉眼酩酊地说。
“我没有活下去,别看我还能喘气,还能吃饭,”抹茶红了眼睛,“可是我真的没有活下去。”
“有个王八蛋抛弃我,他不好,他真的哪里也不好。”抹茶哽咽,“可我还是因为这做了很多傻事,我为他跳河,我为他折断双腿,最重要的,我因为他,我因为他错过了徐庚。”
“老马你骂我吧你骂我是个王八蛋,我当时真的想死在回忆里出不来,”抹茶嚎啕大哭,“可徐庚他不知道,他很努力对我好,为我创造回忆,都怪我明白太晚。”抹茶埋下头去,“现在他也不在了,我却再也忘不了他了。”
徐庚从身边的树上折下小花,毛茸茸如同绒线帽子,夕阳下他顶着冰激凌一般的发型,这风景永远都难以忘却。那种树叫合欢树,那种花叫合欢花,在威海大大小小 街头每年夏天都开得无比热烈,红玫瑰薰衣草紫罗兰三色堇,哪一个都意蕴深刻,却都不像合欢花,从名字便负荷美好的心愿。食不甘味也好食髓知味也罢,抹茶幽 囚在铜墙铁壁之后的这段岁月里,不止一次从百度百科里找到了当时的感觉。
抹茶哭累了倒下去,老马看着她摇摇头。
钱包里有半张照片,是自己的那一半,剪掉的那一半是过去的妻子。老马有过短暂的婚姻。他爱好帮助别人,做做社工当当志愿者,看上去一点都不富贵与安全,于 是大难还没来便各自飞走。现在的她长什么样子,不对,过去的她长什么样子呢?过了好久已经模糊了。老马晃晃脑袋,有什么稀罕,我过于现实她过于浪漫,谁都 怪不得谁,我和她之间隔的是大海,那还着急张望什么反正那么远一定看不见,她自信她会幸福,那我是不是也该有信心,相信她能找到幸福的彼岸?
哭哭闹闹像个小孩子做什么,自己带给别人幸福就够了,人潮涌向我我散发香气,而人潮离去,我便努力不留恋。
老马在窗边点了一支烟,抹茶你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谁没有经历过撕心裂肺,谁没有想过要告别这个世界,可是既然留了下来,便总不能还把灵魂放在自缢之前。生死交给世界耶和华掷硬币一便士正面朝上,于是你安 然无恙。这是幸运也是使命,你还要遇到更多好与不好,你还要经受足够糟与最糟,等你皮糙肉厚,等你无坚不摧,大概才有资格说爱,才有勇气保护,才有理由陪 伴。
何必谈论有没有活下去,你本就没有死,谁离开你身边你都没有死,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你都不会死,你只是一次又一次变成了一张白纸,谁都等不了可是老天爷在等,等你写满爱情,等你满树花开,等你被折成纸飞机,等你飞到远方去。
老马看着伏在桌上睡着的抹茶,不动声色地给她披了毛毯,可怜的孩子。
你看,你一开始就预见到会有很多的遗憾,可是还是会看着它发生,还是会心有不甘。
有时候你真的是明白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道理,还是不一定过得好这一生。
所有的人和事都是这样,醒的时候相聚有时,喝醉了便后会无期。
每个瞬间,每个瞬间都会一去不返,无法复制。死亡时它们会重聚起来,构成你的一生。
那还有什么借口,不好好珍惜现在。
Chapter VI
2010年,抹茶生活在老马家的第四个年头,第19届世界杯在南非召开。每场比赛都是在深夜。老马屯了一大堆啤酒在家里,陪抹茶看了一个月的球赛。
老马对足球同样一窍不通,在大呼小叫的抹茶面前,老马安静到只能作为廉价的人肉背景,矮矮胖胖的老马坐在那里身上的肉都眯成一条线,似乎可以摊成好大一 片。老马果然适合做背景。可是老马大概不知道这些,也不在乎这些,他总是握紧围裙坐在一边,向抹茶递啤酒,或是在她不胜酒力的时候,准备一锅温热的汤。
那年头夏奇拉把哇咔哇卡带得风靡世界,全场响着特色乐器乌祖拉拉沉郁的声音,澳大利亚绝症运动员科威尔遗憾被红牌罚下顿时全场悲哀已不关心胜败。兰帕德进 球无效英格兰屡屡黄油手最终跪倒在德意志战车面前,英格兰在让人失望这件事情上果然从未让人失望过。决赛西班牙对决千年老二荷兰,小飞侠罗本长途奔袭简直 真要飞起来,但是就算飞起来也没能避免荷兰板上钉钉的悲哀。补时阶段西班牙伊涅斯塔绝杀荷兰,进球后小白脱去球衣露出白色打底衫,上面写着达尼哈尔克与我 们同在,病逝的西班牙人队队长此时在天之灵也应该温馨。全场七万两千观众噙满泪水,球场上滑跪的毕恭毕敬的小白把一项运动变得温暖。狂欢的中场大师,掩面 而泣的卡西利亚斯,西班牙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握紧了这个最美丽的冠军。
但无论如何,看到足球抹茶就是忘不掉徐庚,荧幕闪着光,抹茶像狂热球迷一样叫好,其实根本不知道好在哪里,她只是觉得,那个球依然来自徐庚,来自当年御风奔跑的少年。
过往的记忆像铁链拴得松松散散,但一触电还是无比热烈。
不管你身处哪里,不管你是何年月,你总明白自己真心依恋谁,你总明白,自己想念的人在海洋某处某地,在夜晚某点某分。你的灵魂劳累再久再疲惫不堪,一声令下也会奋不顾身,回到那个它最依赖的胸膛里成眠。
四年里抹茶从没考虑过老马对于她来说是什么,以及自己对于老马来说,又是什么。
何必考虑呢,大概差不多就是客栈,更甚就是随时可以离开的监狱,只是自己画地为牢,不会走出半步而已。人生如字,横平竖直之间总会有拐点,而老马就是这个拐点,并且是一个矮胖的拐点。下一个拐点在哪里,下一个笔画怎么写,抹茶还是没有头脑。
但这么想很不厚道,四年中自己像是赖在这里不肯离开,硬要在这里衣食无忧风雨不来。抹茶不是那种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人,只是这次她太迟钝,丝毫没有把良心 捧起来看看。自己找到的是一只总为她盛汤的手,那只手连接的身体究竟什么样子,大概真的与自己无关。抹茶像是一支接力棒,从徐庚交给老马,小平头接过莫西 干,胡茬的厨艺高手在围裙上擦手,接替奔跑的足球少年。那欣赏或者青睐或者喜欢或者爱,接力棒压根就没考虑过,你说它存在不存在?
其实不怪她,她从没想过自己还可以去哪里,但是纵使绞尽脑汁,这样一个地方也不会存在。幽囚在这里的时光能让自己活下去,仅此而已,抹茶蜷缩在床上度日如年,而且一度就是四年。
这一路摇摇晃晃,这一路跌跌撞撞,这一路抹茶蹲在做饭的人身边,满心怀念那个把饭盒递给她的人。一蹲快五年,回忆是顽疾不可救药,肆虐到抹茶从未自省,从未发觉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矮胖的男人,自己是有多么依赖他。
老马当然知道抹茶怀念徐庚,他不在乎,他只是可怜抹茶如此形销骨立,类似于自我虐待。忘不了很正常,谁还没有忘不了的事情?自己与前妻分道扬镳,也是在康 复中心做了好久的饭,见惯了生离死别,最终才逃离出来。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求涉世未深的少女那么快就变得凛冽?老马去露台吸烟,红色的圆点在黑暗中明 明灭灭。他与徐庚相熟,他明白徐庚是个多么好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倘若能有人日思夜想地怀念,那我为他高兴。但是徐庚请你告诉我这并不是你希望的,你并不希 望别人用尽一生力气来怀念你的一生,这顶顶是错误的。你回放别人的集锦千百次,那你的比赛何在呢?
但是让她接受很难,老马掐灭烟头,长舒一口气。遗忘也是知识,不能像消防安全一样用言语来传递的知识,人人最终都会懂,最终任何所谓放不下的事情都会放得 下,所有展不开的羽翼都要展得开。因为我们都是人,会保护自己吃好睡好不在记忆中疲惫,因为我们都是球员,自己也是大明星,何必把别人的一代传奇翻了又 翻。
但是时间不等你顿悟,塔罗牌有好有坏,明天发生什么都不是太奇怪。
2010年底,老马遭遇车祸,双腿截肢,康复中心的旧友竭心竭力照顾了他一个多月。而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的抹茶,的确什么忙也帮不上。老马嘱托年轻的志愿者每天给抹茶送饭,咚咚咚每天敲门声响起饭盒留在铜墙铁壁外面,好久打开门而谁也不在。
抹茶打开饭盒,依旧是黄的蛋红的肉绿的菜白的萝卜丝,只是做得难吃的一逼,米饭夹生盐多到要渍出来,但抹茶泪水涟涟地狼吞虎咽掉每一顿饭。我到底还是不是 味觉白痴?谁告诉我我到底还是不是个味觉白痴?为何老马丰盛的美食我总后知后觉,如此难以下咽的饭我却吃得如此用力,如同幸免于难?
老马还是没回来,许久许久,伤筋动骨一百天,截掉双腿自不用说要多少年月,被囚禁的不善计算时间的抹茶更是难以知觉。有一天护工的送来的饭盒上有张纸条,老马明天要出院了,我们要把他接到康复中心去,明天不论在医院还是在康复中心,希望你能去看看。
抹茶点点头,周围空洞洞死一样寂静,大太阳征服一切。
抹茶戴了大遮阳帽与大墨镜来到医院,看起来就像是刚做了亏心事的嫌疑犯。刚走进医院广场,抹茶便碰见了两个护工提着东西,推着已经没有双腿的老马出来,看到没有双腿的老马抹茶一怔,看到走出房门的抹茶老马一怔。
两名护工识趣地提着东西先行离开,大太阳下只剩下老马与抹茶,周围一切都突兀地消失不再浮现。抹茶摘下太阳帽,戴在老马头发稀疏的头上。
老马我对不起你,抹茶捏紧裙摆哭出声来,我这么多年还是没忘掉徐庚。
有什么对不起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老马笑笑,别说你了就连我都不会忘记他,死去的人那么重要只能活在我们内心里面,我们何必要忘记他呢。
但是人还是要往前走,你把一生拿来怀念拿来赎罪拿来祭奠,害怕前进害怕尝试,那当徐庚死的瞬间,你的人生其实就也结束了。我想不论是你还是他,大概都绝不希望,他的离世会带走你一生中穷尽的所有可能性。
徐庚会离开谁也不希望,但这就是事实,生活就是这样,这是个决定它只是传达给你,而从不找你商量。
抹茶你做错了一件事情,无论如何的确是错了,我不想难为你但是真的,这就是事实。你怀念徐庚这很好,但是唯独不应该把自己的一辈子捆绑在上面。徐庚喜欢你 所以对你好所以陪伴你,陪伴真的是最长情的告白。你自己想想他哪里会期待你一蹶不振,期待你心中有他然后从此满目黑暗?
牵牛花的茎圈圈圆圆圈圈,像是壁虎的螺旋阶梯,犯过的错误蹦蹦跳跳回来,撞上向前走的自己。又是艳阳天。
你会如同怀念徐庚一般怀念我,我一直坚信这点。老马语气坚定。抹茶你会明白我不是他的替代品,我是你犯下的第二个同样的错误。
矮胖的老马切掉双腿显得更短,整个人此时像一只硕大的足球,但今天不好笑。
2007年国王杯半决赛,巴塞罗那对阵赫塔菲,里奥梅西连过对方四名后卫与门将,右脚将球打入球门,全场沸腾,所有人电光石火间找到了1986年时马拉多纳的影子,两颗球漂亮得简直一模一样。但是大家都明白,梅西不是马拉多纳,梅西是梅西,梅西是下一个传奇。
总是有年轻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崛起,总是有老去的球员被喝彩簇拥着离开,2007年倘若马拉多纳再踏上球场,纵使他筋骨松散人们也依旧会被他过去的光芒覆 盖。但梅西不一样,在一战成名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知道他如此精彩,知道他会撑起一个时代,知道他成为自己心中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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