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乡

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离开家乡己二十年，可近来经常作梦，梦中的场景大多是老家，弯弯曲曲的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家里的三间老宅，依然是昏昏暗暗，高低不平。梦里所遇见的是一张张老面孔，他们都是老邻居。昨晚，过世多年的奶奶也悄悄地走近我的梦中，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面目清晰，似乎对我说了什么，但醒来却忘记了……

在邻居眼中，奶奶有点“不正常”，不讲卫生，家里脏兮兮的，不爱洗澡，身上经常有股难闻的味儿，吃东西也不讲究，还经常自言自语，有点“疯”。自然，大家不喜欢她，连她的亲人都不亲近她，包括我，我们住得很近，但我很少去看她，即使碰见了，我也很不情愿地叫声“阿婆”，然后低着头就跑了。我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现在想想，她当时应该很伤心……

奶奶有几个很特殊“身份”。她是媒婆，年青的时候不爱干农活，喜欢走家串户给人说媒，却被人说成好吃懒作不顾家甚而遭家人嫌弃，还经常被爷爷打，有一次头被打了，造成精神有点不正常，此后，她就慢慢地由一个健康漂亮的媳妇变成了大家眼中的“疯婆子”、“脏婆娘”，但她一如既往地爱给人家牵线搭桥撮合人家。媒说成了，她就喜孜孜地把我和弟弟叫过去，然后拿出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大把果子，装满我们的口袋和双手，我们一口一声地争相叫着“阿婆”，她一脸笑容，十分满足！

奶奶的另一个身份是村里的“巫医”，她很擅长给小孩看病，尤其是受了惊夜里啼哭不止的孩子，手法神奇，令人不可思议。印象中，每当忧心忡忡的家长把哭闹的孩子抱给她，她一接手入怀，孩子就安静了，然后，奶奶端看半碗水，用手指沾水在孩子的额头划划点点，嘴里念念有词，大约几分钟后，奶奶说可以了，家长就放心地抱孩子回家。我一直怀疑这种“医术”的效果，但经常有家长半夜三更抱着孩子来找奶奶，有时白天奶奶去山上干活，焦急的家长会满山找她，直至找到她。奶奶给小孩看病从来不收钱，她说这是“积德”，但大部分人都会带些鸡蛋、米面来感谢她。过世前，奶奶把我叫到床前，用微弱的声音请求我学她这门“手艺”，但“清高”如我又怎会接受这种“迷信”呢，所以，奶奶的“积德”没有延续下去……

奶奶很聪明，她说她只读过三个月的书，但当时是村里读得最好的，后来没人教她，她竟能认得很多字，所以，她经常说我会读书是随她。奶奶手巧，爱绣花，那时家里所有的枕巾布上都有奶奶绣的鸳鸯、蝴蝶或牡丹花，鸳鸯成双成对五彩斑斓，蝴蝶翩翩起舞游戏花丛，牡丹花开富贵色彩艳丽。到了晚年，她不绣花了，开始种花了。她在老宅荒费的宅地上种了各色花草，黄的、红的、紫的、橙的、白的，一年四季，不同花草轮流绽放，姹紫嫣红，花香扑鼻，老宅地俨然成了一个小花园。有一年清明，一家人去给外婆扫墓，远远看到外婆坟地四周竟种了一圈花草，正值春天，花开得尤其明艳动人。我们想都不想，因为这肯定是奶奶的“杰作”。奶奶经常念叨过世的外婆，说外婆心善，一直称她为“亲家”……

正常人眼中的世界可能黑白分明、合乎俗情、不悖常理，我的奶奶在他们眼里是不正常的，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又值清明，这里风清日朗，孙女心静如水，奶奶，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