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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崔黎黎
年轻时沈祖棻
“母亲是一个非常谦和的人，温柔的人。我觉得她温良恭俭让，这五个字全部占据。脾气极好，性格极好，非常谦和，乐于助人，而且也很忍让。同时她又是一个学者，一个才女。”
程丽则在回忆自己的母亲时，如是说道。世界上最了解母亲的那个人无异于她的女儿，能被自己的孩子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就其他不论，单做为一个母亲来说，便是极为成功的。
程丽则口中这个完美的母亲便是沈祖棻，世人对于她的定论是“教授，词人、诗人、文学家、文论家，格律体新诗先驱诗人之一”
沈祖棻
说到沈祖棻，就不由得想到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因为他们太过相似。从家世背景到才华造诣再到感情婚姻，她们的命运就如被复制粘贴一样，在不同的时空里，演绎着几乎相同的人生。
所以，沈祖棻又有一个“当代李清照”的美誉。当然，大家在给予她这个雅号时，并没能预测到她如同李清照一样跌宕起伏的后半生，只是对她才华的赞誉，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到后来，她真的活成了李清照。
1909年1月29日，苏州大石头巷一高门大户里，出生了一个小女孩，这便是沈祖棻。
虽西方的民主之风吹到了中国这片大陆，但在封建大家族的深宅大院里，大老爷、当家主母们是万万尝不到这股风的好处的，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忤逆祖宗的歪风邪说。
所以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离婚便是大逆不道，有违祖制，有伤风化。所以哪怕沈祖棻的父母感情已经淡到如陌生人一般，吵起架来甚至比仇人还不如的地步，他们也不能离婚，只能分居两地，眼不见为净。
夫妻俩互相都看不顺眼，又不能给对方一个解脱，沉浸在自怜自艾中，他们的孩子便成了婚姻的牺牲品。
沈祖棻作品
上有这样一对父母，沈祖棻还在婴儿时期便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娃娃。虽然锦衣玉食，奶妈、丫头婆子成群的服侍她，却得不到父母的爱。
好在沈祖棻有一个特别疼爱她的祖母，没有父母缘，却也自小就被亲人关心和爱护着，让沈祖棻不至于内心孤苦。
沈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她的曾祖父沈炳垣曾是清廷内阁大学士、咸丰皇帝的老师。而她的祖父沈守谦则博览群书，在书法上颇有造诣，同词人朱孝臧、画家吴昌硕等名人皆为好友。
生在这样的人家，沈祖棻在耳濡目染和祖母的悉心教导下，自然也不落俗流，擅诗词，工文学。
2000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沈祖棻文集》
悠闲自在，每天不为俗世所扰，只有梵音古书相伴，养在祖母膝下的日子，可能是沈祖棻这崎岖坎坷的一生中唯一一段祥和安乐的时光。
孩子会长大，大人会变老，世事更迭，轮回替转，沈祖棻19岁那年，她此生最亲的祖母去世了。
随着祖母逝去的还有沈家这个大家族昔日的荣光，延续了百年的世家大族在内忧外患中逐渐分崩离析，似乎预示着沈祖棻未来的命运多舛。
此后经年，沈祖棻在外上学、工作，便很少回她自幼生活的沈家祖宅。由于局势变迁，一日比一日动荡，沈祖棻与父母、妹妹也聚少离多。
1977年，沈祖棻与程千帆最后合影
祖母去世，沈祖棻便格外在乎与她血脉相连的这些亲人，虽然相处不多，但至少也是一个温暖的寄托。
可是在她26岁那年，母亲却因病去世，此后她的身边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而父亲和妹妹，因为1937年战争的爆发，也迫使沈祖棻和他们长期分离，不能团聚。直到8年后，抗日战争全面胜利，沈祖棻才寻到父亲和妹妹的踪迹。
眼见着就要一家人团聚了，噩耗却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她的父亲和妹妹扛过了战争，却输给了疾病，双双病逝在上海，而他们还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年纪尚轻，沈祖棻先后失去了与她血脉相连的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亲人皆亡。若不是丈夫程千帆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真的就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家寡人了。
沈祖棻作品
从19岁到36岁，沈祖棻一直在经历着生离死别，这些痛已经让她的内心千疮百孔，于是作了一首《闻倭寇败降有作》抒发痛意：
肠断吴天东望，早珠灰罗烬，乔木荒寒。故鬼新茔，无家何用生还！依然锦城留滞，告收京，家祭都难。听奏凯，对灯花衔泪夜阑。
如同李清照一样，沈祖棻也没安稳多少时日，大半辈子都是在兵荒马乱中漂泊，被国破家亡挟持，她们的诗词中都带着风雨飘摇的悲苦和凄楚。
然而，正如王国维所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沈祖棻正是在国破山河、生离死别的痛苦中迸发了她的情感，而这些情感又促成了她诗词的成熟和厚重。
满眼望去皆是悲秋，而程千帆则是这萧索凄凉中唯一的一抹春色。1934年，沈祖棻进入金陵大学国学研究班学习，结识了同在中文系学习的程千帆。
沈祖棻和丈夫、女儿
两人之间没有旁杂的一些缘分，不过是因为同为国学的热爱者，因为志同道合而走到了一起。
水到渠成的缘分倒是比那些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爱情更为可靠，著名诗人、书法家沈尹默先生曾将他们夫妻比作现代版版的李清照和赵明诚，称之"昔时赵李今程沈"。
可沈祖棻和李清照真的太像了，不仅仅是她们婚姻中和丈夫都志趣相投，相濡以沫，连新婚燕尔之际的聚少离多都如出一辙。
他们在躲避战争途中仓促结婚，婚后没多久，夫妻俩就经历了第一次分别。程千帆因为有教学任务，独自留在了屯溪，而沈祖棻则为了躲避战争，同学生们一起辗转去了武汉。
沈祖棻一家三口
后来沈祖棻回忆她和丈夫在这乱世组建家庭的不易，有感而发，写下了《千帆沙洋来书，有四十年文章知己、患难夫妻，未能共度晚年之叹感赋》：
合卺苍黄值乱离，经筵转徙际明时。廿年分受流人谤，八口曾为巧妇炊。
历尽新婚垂老别，未成白首碧山期。文章知己虽堪许，患难夫妻自可悲！
虽然离别时多聚时少，但两人的心意始终相通，虽然没有李清照和赵明诚赌书泼茶的浪漫闲散，却能在“风雨吟魂摇落处,挑灯起读离骚。”
聚时欢愉离时悲苦，那些短暂的相聚时刻攒留的美好已经足够心心相印的两人在天涯两角诉说对彼此的相思。
时局动荡，两人婚后十年才得来自己的一个女儿。这个宝贝疙瘩来之不易，为了给她取个配得上的名字着实花了许久的心思。
1966年3月25日，沈祖棻与女儿程丽则在武大特二区24号家门口
最后才从西汉扬雄《法言》的“诗人之赋丽以则”一句取“丽”“则”二字给了女儿做名字，寓意为美丽而有规则的女子。
这方夫妻俩为了这个家庭的新成员高兴着，却不知一场悄无声息却又后患无穷的灾难正向他们靠近。
产后，沈祖棻落下了腹痛的毛病，但是多方检查都不明缘由。直到两年后，才查出是当年生女儿剖腹产时，那位主刀的庸医将一团纱布遗留在了沈祖棻的肚子里。
可是两年过去，这团遗留在腹腔内的纱布早已酿成大祸，导致沈祖棻腹内化脓，相邻肠子都烂了一大截。
当年医生一时的疏忽不仅致使沈祖棻这两年饱受折磨，更是让她身体虚弱，以后都不能够再生育。
1974年，半岁的早早与外婆沈祖棻
一场医疗事故，给沈祖棻和她的家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可她作为受害者却并没有怨天尤人，如同面对这么多年上天加注在她身上的一切一样，她用诗词做纪念：
十年留命兵间，画楼却作离魂地。冤凝碧血，瘢萦红楼，经秋憔悴。历劫刀圭，情牵襁褓，艰难一死。叹中兴不见，藐孤谁托？知多少，凄凉意。
争信馀生至此，楚云深、问天无计。伤时倦旅，啼饥娇女，共挥酸泪。寄旅难归，家乡作客，悲辛人事。对茫茫来日，飘零药里，病何时起？（《水龙吟》）
再苦再难，只要有希望，就能坚持，只要有爱就能走下去。沈祖棻一直相信自己和丈夫、女儿能有安稳度日的一天，她相信他们一家最终会过上他们期盼的理想生活。
沈祖棻祖孙三人
可眼看着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临了，1977年，沈祖棻却再次遭受飞来横祸，被酒后醉驾的司机连累，出车祸身亡。
回想沈祖棻这一生，幼时爹不疼娘不爱，早年亲人又接二连三死去，独留她在人间孤苦无依。好不容易与相爱之人组建家庭，得来一个心肝宝贝女儿，却又被庸医重伤导致健康不再，无法生育。临了，苦难终将离去时，却又遭受车祸，以悲惨的方式离开人世。
程千帆带外孙女拜祭沈祖棻
沈祖棻一辈子都在遭受着国破家亡、山河飘摇的心伤和凄楚，唯一庆幸的是这些磨难造就了她在文学上的不世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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