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迪卡侬见到一对母女(或许是婆媳?)——
老人手脚不大灵便,被安排坐在试鞋凳上等;
中年女人拿了冬季防滑保暖的鞋子来给老人试穿:
先穿上一双厚袜子,再穿新鞋,问老人意见,又拿去调换。
从远处看去,真是一幅母慈女孝的动人场景——
中年女人的每个动作都做到位了,穿脱袜子、系鞋带、穿脱鞋子都是亲手操作,始终是半跪着为老人操持的。
不幸的是我也要买鞋子,恰好与老人共坐一条长凳。
真是如坐针毡。
因为——中年女人语声虽低,却没有一句好话:每句都在怼人。
搭配上皱眉撇嘴耷拉脸的表情,真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放下啦!一次抬一只脚不知道吗!”
“我来啦!你自己系鞋带系得好吗!”
“知道啦!不合适就换咯!!”
……
鞋子被很凶地扒下来,中年女人转身走向货架,不多时拿了另一双鞋子来,重重墩在地上。
老人又一次把脚伸进鞋子,又被嫌伸脚的角度不对……
老人看着自己的脚,没有抬起眼睛,诚惶诚恐地低声问:“这次,可以了吧……”——自己都不知道鞋子合不合脚了。
果然,回应她的是硬邦邦的几句:“可不可以问你自己呀!我怎么知道!真是!”
我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今天下午急匆匆送豹子狮子去击剑,三步并做两步穿过窄街。如果不是孩子们在叫,我全没意识到后面站着一个请求帮助的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站在人行道上,问我可不可以扶她下台阶。
我挥手让孩子们自己跑去搭地铁,回身来扶——她指给我看人行道边:“那个,高,我下不去……”
那是最普通的一级台阶,甚至比大部分台阶还低矮些;但是对于羸弱难行的老人而言,腿上没劲儿支撑,这一级台阶硬是下不去。
我紧挨着她用胳膊托住她的左小臂,握住她的手——那是一条瘦如竹竿的手臂,是暖的,却只剩下皮包骨而已。
下了台阶,问她要去哪里,说是要找一家卖冷冻食品的店,想买块鳗鱼。
那店我知道,就在一百米外,却须过了这条窄街,再过一条稍宽点的马路方可抵达。
我就送她过去。
一路上听她讲怎么记错了方向,找不到那家店了;去年如何摔了一跤,伤了腰骨;牙痛得厉害,什么肉都咬不动,营养不够,一年瘦了二十斤;又讲多喜欢自己煮饭,番茄蛋怎样做,鳗鱼更简单——是熟的,调好了味,摆在饭上一蒸即可!我表示学到了,下次也买同款鳗鱼来一试。
听上去是谈笑风生,其实毫不夸张地说,是寸步难行。
我从不知道,腰部受伤的身体加上失去肌肉、软弱无力的双腿,会让人连一寸都迈不出去。
我扶着老人,半寸半寸地挪,一百米走了足足二十分钟,中途三次停下来休息。
与老人道别之后,右臂僵硬了许久,那瘦到只剩七八十斤的身体全部倚上来,竟是如此沉重。
今天遇到独行在街上的老人,昨天遇到的老人却是有人陪的。
可是想起昨天那位老人的嗫嚅神情,耳边又想起刚才这位老人的笑声:“走不动也要出来走走啊,因为我贪吃啊!”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爱尔兰诗人叶芝在那首著名的诗中写道: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光/爱慕你的魅力,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这首优美而深沉的诗曾缓解我对衰老的恐惧,然而现实却告诉我:
生活中不只有炉火旁打盹,衰老带来的不只是皱纹,有些事——爱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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