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人年轻的时候往往容易孤芳自赏。看自己，怎么看看到的都是长处；看别人，总有一堆不如自己的地方。对别人的赞美，心悦诚服地全盘接受；对别人的建议，不反躬自省也就算了，还可能迁怒于给出建议的人。

我和你的父亲就有这么一段故事。我是那个迁怒于人的人，而你的父亲则是那个被迁怒的人。

部队的文化，删繁就简，如果只能留下一条，那么一定会是“服从”。如果你是一个服从意识很强的人，那么恭喜你，你大概率会在这里过的比较舒畅，至少不会拧巴。如果你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那么从部队生活里挑出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就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会让不满的情绪在心里与日俱增。当这种负面情绪得不到排解时，就会以“抱怨”的形式发泄出来，而“抱怨”一旦成为习惯，对一个人的影响可就大了去了。

抱怨只是人们情绪上的发泄口，情绪可能暂时舒坦了，可问题却是一点儿没有变少。更糟糕的是，抱怨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会阻碍人们主动去解决问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懦弱的表现。人又是慕强的，没有哪个人会对整天抱怨的人有好感，这会让抱怨者越来越被疏离。还有一点不容忽视，抱怨总会有渠道流向被抱怨者，而这对抱怨者的危害尤为之大。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会时不时抱怨两句，不是道理难懂，只是抱怨这东西太容易满足人们“我是好的”的心理要求。这应该就是年轻时爱抱怨最主要的原因吧。

对于自己的缺点，人是很难有所察觉的。所谓的缺点，也只是相对他人而言，在一个人的生活里，是无所谓优缺点的。换句话来说，只要我们和别人在一起，我们就只能通过别人来观察自己，别人就像我们的一面镜子。如果不能接受这一点，我们就只能和成长性思维失之交臂，也放弃了与人和谐共处的机会。让我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正是你的父亲。

那是一次班务会，主题是批评与自我批评。等到你父亲发言时，他是这么批评我的。

“你有很多优点我就不说了，缺点我觉得就一个，就是平时太爱抱怨了。在部队这样的环境里，抱怨真的非常不好，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后工作了还会影响自己的发展。”

说实话，叔叔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却不愿意虚心接受；明明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却不愿意说一声谢谢。作为回馈，我只是在沉默中冲他微微一笑，心里上的距离自此疏远了。当然，我也没有必要过度自责，在那个不成熟的年纪里，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当下最适合自己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上面那些道理在头脑中越来越清晰，对你父亲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改变。叔叔的人生中，从此多了一位诤友。后来和你的父亲又见过几次面，有一次叔叔特意问他还记不记得说我抱怨这件事。不出意料，他早就不记得了，而我还一厢情愿地在脑子里盘桓了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也许这就是你父亲高明的地方，简单而不失智慧，直接而不失真诚，该忘记的就让它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