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最早的记忆始于何年何月,我想这大概是没有定论的。那些所谓记忆深处的东西在时间的河流里慢慢沉潜归置,发酵迭代,只有极其特别的能以小段场景或是照片的形式永久的定格在成千上万的神经元中。他们被妥善安放,终身相伴,只在月明之夜回望故乡或是斯人故去时才会偶尔被唤醒。
有人说我们都是时间里的动物,人死不是逝去,只是走出了时间。只要记忆还在,我就还是我,你也终将是你。我常常怀着这样的认同感安慰自己,随着年龄渐长,越来越多的亲友故去,他们不是永远的逝去,只是跟我不在同一条时间的长河里了。
好些个孤单的夜晚,我独自在北国荒凉的戈壁滩仰望璀璨的夜空,这种情绪深深的感染我。一条条时间的长河仿似挂在天上,跟我脚下的土地犹如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般恒久的存在着,那些闪烁的群星如一位位故旧,他们在另一条时间的长河里永远活着,耀眼的光注视着我,照亮着我。
时间俞久,这样的想法俞深,以至于每每念及亲友便倚窗而坐,望着夜空翻看那些被定格在脑海中的画面,常常不能自已。而那颗最遥远的星当属我的曾祖母。那段场景被静静的安放在某个神经元的末梢,我想我所有的往事当从这里开始忆起。
咿呀学语的我那时大概刚学会走路不久,夏季的一个傍晚,我蹒跚着来到曾祖母屋前。此刻的她正打了热水在房前的空地上泡脚,等我走到近前,她突然将脚心朝我抬了起来,只见小脚趾窝到了脚板中心位置,她向我指指脚心,意即让我用稚嫩的小手亲自去感受一番,那一天我把这个伸手摸脚的画面永远的刻录到了我的脑海里。往后很多年每次想起都会让我对曾祖母的生平产深强烈的好奇心。
曾祖母生于辛亥革命前两年,可算是民国初年生人,活了八十八个年头。去世那一年正值香港回归,刚好邓小平也是那一年去世,后来知道至于缠脚在那时也算是常见事。听爷爷曾经跟我说起,曾祖母家曾经是方圆百里的大地主,年轻时宅院非常气派,家里还开着当铺和烟馆,盛极一时。年轻时曾祖母远嫁他乡,随着抗战爆发,老家被抄没,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在三十多岁溺毙而亡后,曾祖母便开始了大半辈子的守寡生活。
那个动荡的年代,艰辛和困苦自不必说,加上出身等成分问题,很多老家文氏族人都相继死去。后来,为了传承文氏家族的余脉,光大香火。年轻守寡的曾祖母毅然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家乡,后来几个孩子们的后代也都改姓文。文氏一家开枝散叶,经过四代人的生养和哺育便慢慢开始兴旺起来。
由于我的年龄尚小,曾祖母留给我的记忆实在无多。除了这个藏匿深处的场景之外,关于曾祖母的印象当属她的去世。那时的我已将近十岁,对很多人事也只是懵懵懂懂。曾祖母去世前整整十五天没有吃东西,临终前那一天,突然黑压压来了好多人,很多都是我没有见过的或是很少见到的亲戚,回光返照大限将至时曾祖母尝了几口平时最爱吃的河蚌肉便闭上眼平静的去了。入殓那几晚,整个院子里从白天到晚上整宿都有从五湖四海赶过来吊唁的人,在我一个小孩子的眼中,自是觉得无比的热闹,还有就是吃不完的点心和水果。那年扫墓祭祖,望着坟头堆积如山的纸钱和搁摆不下的灯笼,父亲不禁感叹曾祖母庇荫的子孙真多,香火不绝。
文家传承的信息,能追溯到我见过的人大概就是从曾祖母算起。如今曾祖母早已是时间长河里的一颗明星,光耀世间,照亮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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