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老房子出大门向前,约五十步光景,会出现一条宽阔的河。
河水湍急,终年不断。站在晒谷地,视野可见河段,水波柔软包围河岸垂下的树枝。碧色的水面在弯道似是年轻的不羁儿,撞击出白色的起伏。凭势打出一个个漩儿,仿若晕眩一般,兀自顺着水流自西向东。又许是尚未缓过神,恍惚着同伴挤出了水面,得见本来面目,滴滴透明。待得一瞬清醒,又重新落回同伴之中,熙熙攘攘急急向前。每一滴的水珠儿都在用尽力量欢呼,所有细弱的欢呼融入大河,汇聚成日夜不歇的大河乐歌。
年幼的我面对这磅礴的大河,充满着敬畏。我喜欢坐在晒谷场的边缘,听着这令我想放肆呼喊的声音。更喜欢紧紧盯着流动的河面,盯着,盯着,竟然在动的是我,我坐着的这一方水泥地,成了一艘大船!
我爱着记忆。
后来奶奶的老房被推倒,即使新房子离这儿并不远,奶奶却再也不愿走过这一片。她说,看了会哭。
某日入梦,留下无数足迹的道路所通向的大河印入梦帘。梦境里我走在无比熟稔的弄堂,不一会出了尽头。多年未见的大河一改往日的欢腾,变成咆哮的狮子,张牙舞爪地扑向我。一个激灵惊醒,心悸之余,想去再走一次弄堂,看一看大河现在的样子的念头植根心底。
所以我去了。
弄堂里多了新刷的房子,也有依然斑驳的老房,房里的人以其一直的样子生活着。短短的路程,泥路早已是水泥覆于其上,干净平坦的新样子。
左拐出了弄堂。
心下骤然凄凉——梦里咆哮的大河,是挣扎出我的记忆深处,让我看一眼他的面目全非吗?!
我的大河呢?!消失了的昔日欢腾的水声,不见了的曾经清澈的模样。城市化建设要求上游变道,截断的河床填满了淤泥,肆虐的杂草逼迫着势力末微的水流,仅剩下一条浅浅窄窄的细流。更有着成堆的垃圾覆满两旁,扎根在淤泥与杂草之上,污迹斑斑。河边的晒谷地已成为皲裂的水泥块,杂草疯狂从裂缝中钻出。记忆里的宽敞,变成了三米见方;记忆里的高度,变成了未达半米的低矮。
吱呀,对着的一户人家开了门。老阿姨走出来倒水。“今天休息啊?”“嗯,是的,今天休息。”“进来玩玩。”“不了,等下还要去奶奶家。那我先走啦。”
五味杂陈的内心迫使我我飞也似得逃离。
记忆里她家养了兔子,我经常跑来她家喂兔子。老阿姨依旧是老阿姨,我也还是我。一点没变。
忽然脑海里印出物是人非这四个字,
摇摇头,这咆哮的大河,明明是人是物非!不管是我和老阿姨,或是大河与晒谷地,一切都变了!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物是人非,人是物非,还是应该叫人非物非,面目全非呢?我想哭喊,却再也不会有大河乐歌伴我耳畔。
我还是原来的我,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大河也决然不再是昔日的大河,却依然是最初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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