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这世界上所有的,安公子。
那时候他跟前跟后的,嘴里面跑的火车都像是行在蜜糖的枕木上,欢君欢君的叫,像是怎着都不倦似得,极是讨人欢心。
妈祖街的巷子七扭八扭,满是青苔,最受不得的就是梅雨季节,那空气像是总也抬不起腰,黏腻粘牙的很。这个时候善喜嬷嬷就不爱出门,在小屋子里面点了一个煤炉子,镇日里坐在炉子边取暖。善喜嬷嬷没有亲人,还混了半身的日本血统,在那个年代着实不受待见。但是善喜嬷嬷有个傍身之计,就是绣的一手好针,煞是胜苏州女子三分。
听隔壁的老张头说善喜嬷嬷年轻的时候身段那叫一个好,像是得了哪位神仙的捏吧,直拗得全身都是销魂的曲线。那个时候妈祖街好多男人都被善喜嬷嬷勾得每天夜里看着自家的娘们儿委实的没有情趣,可是时间一久,善喜嬷嬷就有据可言的成了妈祖街混小鬼子血的臭婊子。但是善喜嬷嬷却是全然没把周围的变化当成一回事,照样做自己的饭,绣自己的缎子,倒也是安然无恙的过了十几年。
就在周围的邻居都以为善喜嬷嬷会这么在大家沉冗的舌根中波澜无惊活下去时,善喜嬷嬷领回了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长了一双招惹桃花孽缘的眼睛,媚得嫩生生。
啐,大婊子倒是领回了一个小妖精,瞧那双眼睛,活脱脱的媚骨子!
那些生长在这繁杂拥挤街巷里面的细碎蔑语,像是怎么也传不进善喜嬷嬷的耳朵里一样。在和善喜嬷嬷一起生活的十年里面,欢君曾经一度怀疑她根本就是聋的。在欢君的记忆里面,善喜嬷嬷是沉默的,是沉着的,是沉静的,甚至是沉冗的。
像是后来,她到过的荒凉北地,天寒地冻。
时间越久,欢君像是山上种满的纤耸植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只是一场雨过后,就那样出人意料的拔地而起。她像是修炼成精一般继承了善喜嬷嬷年轻时候那妖祸般的身段,可又比善喜嬷嬷多了一双桃花眼,更是惹人风尘。
欢君长到一十九岁的那年,善喜嬷嬷在艰难的捱过一个梅雨季节后终于病倒。善喜嬷嬷病倒之后,欢君便整日里都在床边照顾她。那段时间善喜嬷嬷总是不知不觉得望着欢君出神,那目光因为太过于温柔,而让欢君无所适从。
梅雨季节虽然过去,但是气温却怎么还是暖不起来,所以善喜嬷嬷的病也像是没有好转的空气一样,冷了下去。就这么拖了两三个月,欢君迎来了恭善多礼的中年人,那人向欢君介绍自己,山上善哀。
善哀。
欢君将这个名字翻滚在唇舌之间,像是怎么着也尝不出这里面的味道。像是混了甜,却是止不住的涩,像是沾了酸,却尝不尽的辣。这是不是世间的味道呢,那时候欢君在心里这样想到。
可是一个人名字,怎么会有世间的味道呢。
欢君狐疑的打量着面前的人,普通的方形脸有点中年人的沧桑,嘴角是怎么都放不下的笑容。怎着,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你说,这人世间人和人的相聚相离都是这般的不凑巧,那时候,我年纪还那般小,怎么能懂这世间最复杂的情绪。
欢君说这句话的时候,染了风霜岁痕的鬓角带上了一丝柔和,像是还记得一十九岁的自己和那个名字里有世间味道的人。
后来,欢君把善哀带到了善喜嬷嬷的床边。那中年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善喜嬷嬷就扑通跪了下去,顿时就哭了出来。这把欢君吓了老大一跳,只觉得双腿酸软。善喜嬷嬷在那跪下的声响中醒来,看了看善哀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欢君。
笑了笑说,你吓着欢君了。
那是欢君记忆里唯一一次看到善喜嬷嬷的笑容,这让她自动的将善喜嬷嬷年轻时候的美艳拼凑出来。那时候她想,善喜嬷嬷年轻时候该是多么美。
姐姐,回去吧。
跪着的男人已经泣不成声,喉头哽咽出话语。善喜嬷嬷勉强的坐起身,拉住男人的手。
善哀,不回去了,安公子在这里。
很长很长时间后,或者说刻意长时间的躲避后,欢君才知道善喜嬷嬷口中的安公子是谁。
之后直到春节,善哀都待在这里陪伴善喜嬷嬷。那时候,善哀最喜欢在小院子里面削竹子,然后做一些巧手的玩意儿。做好了便送给欢君。
一日里却是八九分开口便是,欢君欢君的叫。
后来,欢君和善哀在淘米的灶房里面交欢。她不受控制的双腿濡湿,狼狈不堪。
哎呀,这世界上怎着还有这样归属的方式。
那时候的欢君除了在善哀的肌理中呜咽,根本什么都不懂得。那时候,以为男女之事有着无尽的乐趣,男女之爱有着无尽的蜜甜。不用哄骗,便一头砸进去,只以为尝到了世间的味道。
后来,善喜嬷嬷死了。死在下一个梅雨季节还没来之前。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香囊,上面的绣工细致动情,不像后来善喜嬷嬷的绣工。
何以安公子。
那香囊上没有交颈鸳鸯,没有并蒂莲花。只是绣着娟细小字。
我不懂善喜嬷嬷,就算活到现在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我仍旧不懂她。
欢君说这些的时候,梅雨季节刚刚过去,谁都记不起。
善喜嬷嬷没有葬礼,骨灰留在了这里。然后欢君和善哀回了日本。他们仍旧交欢,像是黏腻的蛇不停的攀附着对方,越缠越紧,只巴望着一起死去。欢君在日本待了五年,住在偏僻的地方,善哀租了一个隔间,便把欢君安置在那里。善哀每周四过来,给欢君带吃的,然后交欢。
开始不懂,等懂了的时候却把自己弄的那样坏。
日本的冬天很冷,欢君赤着一双脚去找善哀。因为在此之前善哀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了,她手里面握着一个香囊,是她自己绣的,里面还塞着她刚跟他回日本那年落下的樱花。
然后她找到了善哀,一并找到的还有温柔的光芒,温暖的火炉,温和的妻子,温善的家庭。
掉落在雪地上的香囊,像毫无长进的幼童,绣着。
何以安公子。
那时候,我一心的想要回国来,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但是,好在日本有西舞厅。
欢君后来说,每个人或者都有过一位安公子。不管善喜嬷嬷的安公子是谁,我又是哪个安公子,爱了谁的安公子,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
只是,我尝食色人间,却再也尝不到世间味道。
只觉得,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