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准备今天博士毕业之后进行最后一次雪山攀登,向过去胡作非为的自己说拜拜的。于是我来到俄罗斯进行厄尔布鲁士的攀登。厄峰是欧洲第一高峰,不过这向来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高度和难度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只是在外行人面前听的好听而已。厄峰是一个旅游景点,基础设施比较完善,比当初我们自己租卡车,买吃的,搭本营要方便了不少。选择厄峰,也是因为它“登山入门级”山峰的定位,以及自己长久以来想要来俄罗斯找寻俄罗斯文学足迹的野心。
刚到厄峰的山脚,住进了酒店,和旅社的manager聊天。他说三天之前有一个英国登山客在5300米滑落死了,原因是他没有把自己固定在绳上。登山这个世界,向来是牛人比菜鸟更容易出事的,因为牛人会自负,菜鸟不会。作为菜鸟领域翱翔的雄鹰,我被manager的一席话吓得头脑空白,觉得死亡怎么这么近在咫尺。那种什么都没有的不稳定感充斥了我的大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偶然为之还是故意,居然看余杰的书来压惊,看到他引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句子:“我看见我的生命,你的死亡。我那在继续的生命,你那在继续的死亡,”顿觉毛骨悚然。加之余杰还补了一句“‘我’很快就变成‘你’了”,我简直头脑空白,惊呆了。打开手机,想找人倾诉下,但是又觉得为何要以这种事情打扰别人呢。快要合眼睡觉的时候,脑子里面浮现了很多关于恐惧死亡的画面。其一是在集中营浴室打开龙头却发现是毒气的犹太人的挣扎的惨状;其二是大萧条时期那些失业了的没有食物的人恐惧未来的样子;其三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想小时候邻居家扎两个辫子的九岁小姑娘被强奸致死的那种由设身处地的恐惧产生的悲愤。妈呀,我眼睛一睁,觉得自己还是不至于那么惨的。不过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我要好好地记住,这种感受。
第二天早上起的早,打算在外面的market place转一转。一走进market place,就冲过来三条狗朝我猛叫,吓得我撒腿就跑。无奈两腿难敌十二腿,三只狗直接扑到我身上,吓得我哇哇大叫,整个山谷里面都弥漫着我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叫声。为首的带头大狗扑到我的大腿上咬了一口。幸亏我穿的是棉裤,狗又是家养的好像没有特别凶悍的牙齿,没有咬到我的皮肤。我赶快跑到柴火堆旁边的台阶上,三条狗又跟上来,我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他们突然间停下,在我的假威之下跑走了。赶走狗之后,我突然间觉得头脑空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昨夜的恐惧还没有散去,今早又被三条狗追杀。早上七点厄峰脚下的山庄,就只有我一个人怂得蹲在柴火旁边哭鼻子。搞什么,来这里不仅把死亡几率大大提升了一翻,还扎扎实实被狗咬了一口。我觉得深深受辱。我突然间想起来去年和妈妈在林芝的时候妈妈拿着砖头赶走恶犬的场面,于是痛定思痛,去找狗报仇。我在柴火堆里面翻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两条歪歪扭扭看起来很吓人的凶器(柴火),拿了起来,走下台阶。那只帮凶小狗看到我凶狠的眼神居然还不退缩,但是我棍子一挥它就跑的像烟一样快。我就这样走过了market place,见狗就挥棍子,不管是不是欺负我的三只之一。就这样我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了河边。原来狗和恐惧一样,逃避是不管用的,只有凶悍的反击才有未来。后来两天我对于这些狗的态度就从被动防守到主动出击,不管狗有没有来犯我,我都要拿着什么东西去主动犯它们一下。我的水瓶是绿色的,所以当我挥着水瓶和狗对峙的时候,简直就好像在耍打狗棒法,十分有威力。我觉得后来我俨然已经成为了狗界的南霸天。
从山上下来后,虽然没有登顶,但是在那么陡的坡上一天内从3900的营地上升到5100,走每一步都要提醒自己要稳稳的,对于我来说是专注的不小胜利。况且一天狂奔1800米垂直高度登顶,对于我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没有办法,谁让独自没有中途扎营的能力呢。因此带着轻松的态度登山,做到最好就行。于是和我的向导Vera两人远远走在几对冲顶的男队员之后,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还相互鼓励。Vera是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夏季的时候来厄峰到向导,平时的时候在幼儿园逗小孩。我们凌晨12点出发,居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冷。4小时之后太阳开始升起,Vera指给我厄尔布鲁士的影子映在云上,紫红紫红色的,甚是好看,可惜我没有拍照。越往上爬越累,也被后来从4700开始攀登的一队超越。途中我换了很多种洗脑方式告诉自己坚持,无奈体力不行,只能慢慢地走在后面。爬到5000左右的地方,Vera突然呕吐了起来。我不知所措。茫茫雪峰上就我们两个女的,牛的那个病了,菜的早已累成渣。前面的队员们早已经看不见踪迹,后面也没有再跟上来的队伍。我问她要不要下撤,她说她没有问题,“things happens,”而且下不下撤是我的决定。我那时候还有一点点冲顶的野心,想着就算7点走不到,8点,9点,耗时间总能再接近一点。她说她真的没有问题,于是我就决定继续。走到5100米的时候,我还是累成渣,像狗一样的大喘气;Vera中途停了两次,用登山杖支着自己休息。我突然想起来,对啊,是我雇的她,她是不能够因为她的原因而下撤的。不方便这种事情,总不能总留给别人。反正我已经累成狗,此时下撤还可以避免最危险的5300关口,将生存几率大大地提升一翻。我跟她说我做出下撤的决定,拍完照我们就走。凌晨的厄峰那么美好,但是我的手机已经冻到无法启动。我把冰块一样的手机放在衬衣处取暖,过了好一会终于苏醒,拍了照片,给Jan拍了生日礼物,就和Vera下山去了。下到4700的平台,叫了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呼呼呼瞬间回到了3900的营地。倒回睡袋里面的时候,由于里面的衣服都湿了,睡的好不舒服,瑟瑟发抖。于是叫起来Vera,下撤,喝完鱼肉汤,还完装备,回去宾馆。
就这样命保住了,乐的我花枝乱颤,一觉之后就去河边翩翩起舞,放声歌唱。更是幸福到,当晚睡觉梦见和傻大欢在班里吃完巧克力再吃肉,然后我的同桌冠驰师弟给我两揩桌子上的油。至于为什么会是无甚玩交每日天天向上的冠驰师弟,我想实在是因为他那“管吃”的谐音太符合我和傻大欢的揩油需要。我发誓我是笑着醒来的。原来活着这件事情,永远是美好大于不幸,让我把吃肉这种平日不怎么做的人类活动,都可以想象得这么愉快。
Vera在山上蹲下给我绑冰爪的时候,我突然怀念起多年前的冬训我对郭长城说睡袋塞不回去,他气愤的过来三下五除二塞好后我计谋得逞的样子。我那年登山队选队员的时候,贺鹏超问我,你是为了登顶而登山,还是因为一起登山的人。我说当然是后者。我一直很羡慕登山队里面一群人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口无遮拦的氛围;那时登顶对我来说其实也很重要,但是一起生死的队友夫复何求呢。况且在这个队伍里面,我可以只管吃喝负责讲笑话,反正有贺鹏超天天搬着小板凳坐在山口看天气,有吴猪涛既负责修路又负责烙饼;有和我一样弱的浪花奶圈杨洋之流组成弱者大联盟,其乐融融,美好极了。以前我和浪花每日嬉笑打闹,在格尔木10元一晚的通铺里洗好内裤搭在椅子上,吓得老钱惊呼“我们男生洗好内裤都要藏着掖着晒干,你们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搭在凳子上”。以前我从英国回来西晴在机场苦等三个小时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把我的大箱子从三元桥地铁站搬到敏敏住的六楼,还说以后有钱了买车就可以开车去机场接我。以前我口无遮拦打趣社里每一个人,现在硬生生把自己或成个笑话。也是,在我从北大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一群人把无法无天的我宠上天,相形之下日后的每一步路,都走的孑孓独吊,形单影只。今日博士毕业,做出最后一次攀爬雪山的决定,即为怀念一段疯玩的时光,和一群相互喜爱的朋友,也为能够最后一次铭心刻骨地感受到,无你们,就算是雪山也有个狗屁意义。
如花2016.6.1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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