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人是在看过《百年孤独》以后才开始认识加西亚.马尔克斯,才开始接触他的其他作品的。
那段“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成为一直被模仿但至今未被超越的经典开头。
那句“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成为故作深沉、提升格调的经典台词。
但如老马所说的,《百年孤独》不是一下子就写出来的。当他试图写一部关于布恩迪亚家族的长篇小说时,他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于是决定从比较容易的东西写起,逐步学习写作方法,然后就有了短篇小说《枯枝败叶》。
《枯枝败叶》围绕一位医生的死亡和葬礼,从三个视角进行讲述,书中不带任何标记、没有章节标题,读者需要通过阅读来发现和区分它们。但这三个视角很容易识别,他们是父亲、女儿和外孙,分别对应老人、女人和男孩。在三位的交替讲述中,这位医生来到马孔多以后的生活以及小镇的变化充满立体感的展现在读者面前。
曾有记者问过马尔克斯,最喜欢自己的哪个作品。马尔克斯毫不迟疑地回答:“《枯枝败叶》,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
老马的一切充满魔幻现实风格的作品,都从这里启航、延伸,孕育出新的绚烂夺目的文学生命。
☞残暴与冷漠
老马很善于将自己的态度隐藏在文字背后,你看不到他的倾向,但能感受到他的态度。
开篇第一部分:
这是我第一次瞧见死尸。
死人像是个刚吵过架、怒气冲冲、完全清醒的活人。
他那张本来像刚吵完架的清醒的活人的脸,这会儿,变得心平气和了,轮廓也柔和多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躺在棺材里才符合死人的身份吧。
当园子明白过来,这里的“我”是一个11岁的小男孩时,这些话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一阵冰凉沿着脊椎蔓延到我的四肢。让一个小男孩直面没有入殓的上吊自杀的尸体,那段“舌头朝一边耷拉着,又肥大又软和”的细致描述,让人作呕。不得不说,老马是残酷粗暴的。
从最初不可避免地与尸体共处一室、按捺不住观察尸体的好奇心引起焦灼不安的情绪,到尸体入殓棺材盖盖上,小男孩才从直面尸体的魔咒中解脱出来。然后,他马上想到的,是学校里的同学和即将上的课。面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不想关心。
在老马同志还是小马同学的时候,他和外祖父母一起生活在一个名叫“阿拉卡塔卡”的小镇。二十一岁那年,他和母亲一起回到这个小镇。除了外祖父母早已去世,一切都没变,小镇没变,镇上的人也没变,就好像他们也都死去了。让老马和这个小镇分开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
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以后,老马的心情就和那个小男孩一样。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但这是他深爱过的地方,这片拉丁美洲的土地。
☞回忆与现实
女人的讲述主要围绕家中那位与医生同居的印第安女仆梅梅。女人的回忆是温柔的,对应的现实是残酷的。
通过梅梅的话语,女儿得知了父母如何来到肥田沃土的马孔多落脚生根、重建家园的过程。没错,就是《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
对我父母来说,马孔多是应许之地,是和平之乡,是金羊毛。
尽管现在的马孔多变成了喧闹的集镇,人们生活富裕,钱多得花不了,但梅梅只是留恋着过去的马孔多。
随着“香蕉风暴”袭来的人类渣滓和物质垃圾充斥着整个马孔多,最早的居民被挤压的反而成了外来户。梅梅和医生躲在店铺后面,过着枯燥乏味、不为人知的生活。
梅梅原本是幸福的,可她自愿放弃了幸福的生活。马孔多的居民们原本是幸福的,可抵挡不了香蕉公司的诱惑。当狂热退却,肥田沃土变成垃圾堆,人们心中的善良与包容也被狂风吹散,徒留下固执僵硬早已熄灭的灰烬。
虽然马尔克斯在写作《枯枝败叶》时是仿效的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建立的马孔多,但这个名字是有真实来源的。二十一岁时的那趟旅行中,小马和母亲路过了他孩提时经常见到的一个香蕉种植园。那个地方有块牌子,上面写着“马孔多”。
可以想见,《枯枝败叶》不是一个派生的作品,它有着非常强的原创性,和拉丁美洲的生活如此相关,以至于马孔多成熟到确定为《百年孤独》的村落时,无数拉丁美洲读者把它认作其共同精神的居所。
而关于马孔多的回忆,又与马尔克斯的童年生活经历分割不开。他的想象牢固地根植于现实的世界,但现实世界又具有欺骗性,往往成为超现实,这就成为了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风格。
☞魔幻与超现实
老人的回忆是全文的关键,他接纳了医生的到来,亲历了医生的孤独生活,帮助解决了医生和梅梅的同居问题,承诺负责处理医生的身后事。他就像一切原住居民一样善良、包容、温情、执着。
医生的到来就是一个谜。尽管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推荐信,但信的内容我们无从得知,上校、医生和老人之间的关系我们也只能猜测。或许,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医生的到来,见证了马孔多从繁荣兴盛走向衰败消颓的过程,包括迎接他自己的死亡。
在那场为迎接医生而精心准备的晚宴上,矫揉造作的装饰布置和精心准备的可口食物都被医生的一句话打败:
“嗯,小姐,请您给我煮点青草,端上来当碗汤吧。”
“什么样的草,大夫?”女仆问道。
而他用反刍动物特有的那种慢吞吞的声音回答说:“普通的草,夫人。就是驴吃的青草。”
这是魔幻吗?马尔克斯说不是,因为他家里就有一个人是那么说的。福克纳习惯将奇特的事物伪装成每天都发生的日常,马尔克斯善于将日常发生的事情写成神奇的故事。
作为一名新人作者的小马同学,他以自发的、脆生生的诚意,把自己亲历的眼见的深埋在他血液里的生活尽可能地揉进《枯枝败叶》中,最终写就了这部语言丰富的、稠密的,偶尔超现实的小说。然后,有了如雷贯耳的《百年孤独》和低调沉静的《族长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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