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外婆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前后，纷纷雨水如约而至，似是天上人间有人垂泪。

去年五一那会，接到家里电话，说外婆不在了，我愣在那里，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说了个“噢”字。

送别外婆后，常常夜里躺那，就想起在外婆灵堂的情景。想又怕想起，不知如何释怀。想到鲁迅写《为了忘却的纪念》，就想现代人在都市的节奏里没有了传统社会那种，很长时间表达宣泄悲哀思念的风俗，以致于事情虽然过去了，情绪还郁结在那里吧。长书当哭，聊以抒怀，纪念离人。

外婆的事有的模糊了，她来自民国，透过一个个谈话片段，模模糊糊有些她的事迹。

她有几个兄弟姐妹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个兄弟，在抗美援朝时候上过战场。听人转述说，他躺在地上，美国的飞机在天上投汽油弹，地上的人惨不忍睹，说他好像身上着火了，就在地上打滚扑灭火。退役后好像伤残了，后来也走了。我管他叫老舅，小时候过年时候去他家，常是给我们几个孩子崭新的票子作压岁钱。

外婆大概是南方人的叫法吧，我们那里管外婆叫类似于普通话里娘的发音，也有叫奶奶。她的第一个丈夫，说是年轻的时候在战争中牺牲了，我记不得是抗日战争还是朝鲜战争时候了。后来的丈夫，就是我外公，是一个会计，打我记事起，就没了。

外婆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日本兵就进了村，说拿着糖哄小孩。从民国，到抗日战争，再到解放战争，再到朝鲜战争，后来还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她的生活历程似乎是半个近代史的缩影。

听长辈们说，以前做生意还不被允许的时候，外婆拿着鸡蛋，去市上去卖，上面盖着手帕。

外公的兄弟有在附近的县，每年都到外婆家看望，直到前几年也过世了。外婆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是老大，我妈是老二。听说妈妈小学后就不念书了，去拾柴了。三姨从小身体不好。一大家子不知道外婆怎么拉扯大的。

记忆中外婆身体好的时候，走路轻快，走很远的路去赶集。院里有棵槐树，还拍过她一张站在树下的照片。

我小时候父母离异，在外婆家住过几年。舅舅家里孩子多，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和我经常在外婆的土炕上打闹，枕头满炕上飞，惹得外婆凶“喂狼鬼”，据说以前村里有狼。

外婆的屋子有辣椒面，我们就把馍切片上面撒点辣椒面和盐，沾着吃。或者有熟油，把馍挖个洞，上面点一点油，撒点盐，拿馍蘸着吃。

亲哥说他小时候，看外婆屋里藏着酒，偷偷地喝了点。我还偷拿过她席下面压的几毛钱。

有次我发烧，躺在门口的洋灰台阶上，外婆给我掐穴位。她还教我画龙。她常说“小着念书不用心，不知书里有黄金，早知书里有黄金，夜点明灯下苦心”，“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常教我们七大洲四大洋，说要把书吃进肚子里。

长大后，我有几年颠沛流离，工作不稳定，奶奶有次急了骂我，事后她又跟我说不要记着。我知道她恨铁不成钢。她每每提及妈妈的不容易，就督促我要争气要努力。说要下得了苦，受得了人话，要有志气。

后来外婆年龄大了，我也成了大龄青年，每次回去都听妈说外婆操心我婚事，外婆能说话的时候，跟我说“你咋不懂事呢？找个人就有去处了么，你咋不知道这呢？”我很惭愧，没有带对象去看她，因为没有。

我有个心愿，到她走，也没了了这个心愿。我希望能看到她活着归在上帝的名下，希望她能活着看到我成家，带着妻子去看望她，看她们拉着手。可惜她等不及了，她硬撑着最后的病痛，要等我成家，可是却没见到。

我总觉得自己在外婆的离世上有份，在她最后的日子，我想着让她吃点好的，就让妈妈给她炖鸡汤，可能是太虚弱受不了这样滋补，她喝了后肠胃不舒服吧。还有看着她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心里很难受，又想着她可以得永生，就挥着握着的手，跟她说“人间不值得，我们天堂走”。我说的是啥话呀，纵使因信有永生可以进天堂，可是在她没有信的人听来，多像是盼着她死呀！我怎么这样呢！

不知道她最后的日子里，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身体肯定很难受，卧病在床不能起，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因为长期躺着生了褥疮，心里肯定不舒服。

买了一个制氧机，希望她能用上，结果不让用，让拿回去了。本来希望可以急救用一下的，结果……

本来还想着端午时候再回去看她呢，结果她不等我了，想着在她枕头旁放几包香袋，结果……

这一个人经历一生风雨，心里会怎样想这一生呢？等待她的，是否有上帝的慈荣笑脸？我愿她现今在上帝的花园里，种种花养养草，等我们一个一个回到天家……

人的一生，经历战争、瘟疫、饥荒、建国、斗争、疾病、丧偶、养育儿女、女儿婚变、送走父母兄弟亲人、懵懂童年、学习、成家、劳苦作工……

人一生真是苦啊，若无永生无永恒，又苦又短，无处得安慰……

我往何处去，如何走余生？还要在世上风雨中飘摇多久，才能坚定你要去的方向，走你要走的路？

天外依旧下着雨，淅淅沥沥，送外婆走的前一天也是下着雨。就下吧，这四月的雨，伤心的泪。

以前写过几句，在外婆没有去世前：

奶奶种了一院子花草。

她生在民国，小时候日本人跑到村子里来，她名字记不得了，她也有过爱情吧，孩子、孩子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的孩子来去一院子。

她的眼昏花了，院里老榆树看着她慢悠地来去。小时候她教我们七大洲四大洋，恼我们这些在炕上打闹的娃。

奶奶

等我，带她去看你

看你微笑拉着她的手

等我，回到天家门

听你喊着我的小名

看你种了一院子花草

在那

愿你在天堂安息！

不孝孙 记

2022.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