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脚

我妈就快七十了，这个数字让我心里一颤。

她生我那年三十八岁。当时她和我爸工作都很忙，还有我五岁的哥哥要抚养。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个不适合生育的年纪选择冒险孕育第二个孩子，而她总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就是想让你们有个伴儿，一个人在这世上太孤单。”

我妈应该没体会过孤单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六个兄弟姐妹中，她该是最不安于现状的那个。有时看着她年轻时的照片会觉得有丝萧红的影子。在那个年代她追求的不是吃饱穿暖，而是要走出去看看世界。她是最不会干活儿的二女儿，也是最刻苦读书的二女儿。她没说过诗和远方，却一直不停走在路上。

我妈是她那个时代少有的大学生，她学过俄语也学过英语。小时候总会觉得很自豪，被问起总会用最洪亮的声音回答，“我妈是英语老师！”她是处女座，非常匹配的那种，我是被她抱在膝上闻着纸墨味儿长大的，她年年获奖，也常常晚归，她是被学生和家长追捧的徐老师，也是儿时极少陪伴我的妈妈。

我妈年轻时应该挺漂亮，可惜我没见过。我懂事起她便已经四十岁了。她常说我们之间有很深的代沟，所以她不愿过多的束缚我，她怕我被压抑的少年老成，所以反而走向另一个极端，给了我充分的自由。从小到大，我从未被强迫去做过任何事情，我喜欢的书也大抵都会得到满足，爸妈一直如独立个体般待，而我也一直安稳活在自己构筑的精神世界之中。

我上学很早，又跳了一级，不是因为我聪明，想来更多是他们想我快些长大。在我今日的年纪来理解这件事情似乎变得更加透彻，或许他们怕时间太快，会无法承担抚养我的责任或是无法看到我人生所有的里程碑。我是他们疼爱的小女儿，也是最割舍不掉的牵挂。

然而我的人生终究还是拖延了。我曾想过要早些结婚生子，这样我妈还能抱的动她的外孙，还能全家带着娃出行，但世事难料，前15年顺利的人生抵消了后15年的好运，我一直在找寻的路上，我妈却日渐苍老。

我妈心脏不好，听爸说是因为当年姥姥去世她伤心过度引发的。我没见过姥姥，我妈说她是很温柔能干的人，每次谈起，都能感觉到她的哀伤。她刚退休的时候写了本书，叫《我的母亲》，文风是简单质朴那种，回忆了她的成长经历和她对妈妈的爱和思念。我那时正读大学，狂热的爱着朦胧诗，对着我妈的书边看边笑，她不好意思的说写的太差像流水账，还是别看了吧。我爸却是宠着她的，拿去打印了六套，各兄弟姐妹都发到了，我爸说只要是真情实感，就是最打动人的文字。

我妈经历过很苦的日子，也有过被苦难磨的绝望的时刻，我想说她是乐观的人，但她并不是。她是靠着支撑家庭的信念咬牙走过去的，但她也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个那么爱她疼她保护她的男人，现在还拉着白发苍苍的她不松手。

每每回忆童年有我妈陪伴的时刻，最温暖的是春天，我妈一边在床上收拾换季的衣物，一边给我唱歌儿，“妈妈的吻是甜蜜的吻，让我思念到如今。”我在旁边自顾自的玩儿着，累了就枕在她腿上睡了。醒来时看到柔和的日光抚摸着她的脸颊，我额头上便被印上一个牢牢的吻。

我多想抓住时间的脚，就让它定格在那一刻，让我抽离女儿的身份来重新认识你，你少女的情怀，成长的烦恼，成年的压力，还有如今的病痛，让我也如同独立的个体一样来待你。

让我能长长久久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