荤场里的和尚
“我以为,就仿佛日夜总会交替,人也总是在善恶间反复,因此,这世上没有纯粹阳光的人。你千万别被我表现出来的温柔所迷惑,其实我是一个暴躁、阴暗且冷漠的人。唯有如此反差,我才能维持内心的平衡,才能继续对这个人世间温暖。”温暖温柔地搂着这个刚刚向他表白的女子,深情地拒绝。
与往常约会后分开时一般,女子照例在温暖脸上亲了一下。不同的是这次还多了一句话:“别忘记我!”
女子的身影融入包厢外的黑色里。没多久,KTV的妈咪英子像个蝴蝶般摇曳着飞了进来。
“温暖,你这才回来两个月,就伤了四个姑娘的心,她们可都是我这里的红牌,都离职了,我怎么跟亨利交代呀!”英子紧紧挨着温暖的大腿,侧过身,修长白嫩的手捧着温暖的半边脸。
“这和天下夜总会开了十年,最大的红牌一直都是你呀!”温暖凑近英子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又磁又糯。
英子认识温暖十年,却不真正相熟,只是在夜总会刚开业的那两年,这个英俊、出手大方但又夜夜喝醉的公子哥引起过她的注意。但夜总会里类似的富二代太多了,每日会自动来开包厢的不需要英子去营销,只是彼此保持夜场里的礼节性热情。中间温暖消失了将近八年,两月前再次来夜总会的时候英子都记不起曾经认识过这么一号人了。
夜场里的女子阅人无数,个个都是妖精,而英子更是千年老妖,当然是知道如温暖这般的男子能给漂泊的风尘女子带来多大的吸引力和幻想。可惜,眼前这个留着性感小胡子,脸上棱角更分明,眼神更清澈的男人并不是长情的人。
“我等下会有一帮老同学、老朋友过来热闹,你帮我去物色几个活泼些的小姐,那些个扭扭捏捏装清纯的就不要带进来了。”还没有打开音乐的包厢里灯光明亮,温暖看见英子脸上浮现的职业性的笑容就有些意兴阑珊,在站起身来的英子的屁股上用力抓了一把。英子顺势倒在温暖身上,挺翘的胸顶着温暖的脸。
“别再祸害这里的姑娘了哦!要祸害就来祸害我……小姐辞职的事情,要是方便的话,你跟亨利说一下,不然我怕是要挨骂了。”英子低头咬着温暖的耳朵说。
“这么早就抱上了?英子,我可是馋你身子好多年了,你一直跟我装迷糊,现在温暖这淫贼刚回来,你就自投怀抱,这是在啪啪打我脸呀!等下过来跟我拼酒,看我今天不喝死你!”胖到眼皮都张不开的海伟推开包厢门看见这搂搂抱抱的一幕就大声调笑英子。
“哎呀!海伟老板,你可看不上我,打你多少电话叫你来喝酒都不给面子的,我知道你平日都是去私人会所跟那些老师们玩的。”这个黑社会出身的工程老板总是让英子发怵,长得五大三粗,而且喜怒无常,听说好多小姐都被他甩过巴掌。起身的时候,英子看见神色如常的温暖眼里的揶揄,不由银牙暗咬,难道老娘真的老到没有一点吸引力了?
包厢里节奏强劲的的士高响起来的时候灯光也自动暗了下来,视觉和听觉被剥离的感觉让温暖很没有安全感,趁这个时候,他走出包厢去角落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收线后经过一个包厢,里面有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唱:“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 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 再等”
听歌词唱的应该是江南的幽怨,但这个女人却唱出了荒芜的大漠古城里的沧桑。
温暖不由将门推开一条缝窥了一眼。包厢里竟然照明灯全开,站着唱歌的是一个打扮普通,姿色也普通的女人。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光头,肥头大耳,看眉眼有点眼熟,大约是被歌声感染,所以一脸的回忆和失落。
凌晨散场,摇摇晃晃的同学朋友各找各妈,温暖给亨利打了个电话,虽然英子的担心在他看来毫无必要,但他也不介意这种举手之劳。电话那边的亨利在打麻将,听着骨牌撞击的声音,温暖突然想起唱歌的女人身后坐着的光头的身份。
“这不合理!”温暖自言自语。
“啊?!你说什么?”亨利在电话那边大声问。
“我说你的夜总会里怎么会有大和尚来扶贫?”
“怎么?和尚的生意我不能做?我开的是荤场又不是妓院,就算是妓院也没有赶人的道理,来者都是客,都是发善心来扶贫的,哪里有往外撵的!”
“但那个和尚是恒空。”
电话那边没有亨利的说话声,哪怕是麻将牌的声音也停了几息,然后听见嘟的一声,亨利挂了电话。
出台六万
恒空是景阳庵的住持,自从三十年前景阳庵从尼姑庵变成和尚庙之后都是恒空在住持,到如今已经是占了百亩坡地的香火极为旺盛的大寺庙。
恒空在当地有很多传说,大部分说的基本是他本来是当地不入流的混混,因为断了一条腿而悟了佛法,入驻了破败的景阳庵后开始有菩萨显灵,恒空佛法高深,得了香火钱都是用来修缮庙宇和助人助学做善事。
佛法高深之类的话温暖是不信的,十年前温暖也是有幸见过恒空一面,无论谈吐还是风骨都是普通和尚的样子,但助人助学是确有其事,能行如此善举的哪怕称不上高僧大德,但一个品行高洁总是名副其实的。
“你就不好奇这样一个有口皆碑的高僧怎么就会来你KTV抱小姐?不说他光顾的是你这是荤场,哪怕是素场也是惊世骇俗呀!”温暖可不在乎亨利一大早请他来办公室是要商量什么事,他在乎的是横亘在他脑袋里一晚上的好奇。
“你出道太晚,很多事情不知道。”亨利捋了一把大背头,把两眉间的川字纹皱得更深了一些。
温暖凑过身子去,以为江湖老一些的亨利要透露他出道以前的秘闻。没想到亨利的心思根本没有在恒空身上,突然转了话题:“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在,和尚也不例外。放在你那里的钱你要看紧一些,近一个月回流以后就别出去了,下个月要拿出来用。”
“切,就你们这小两亿钱我还看不上,只是看你们当年放过我一马,我让你们赚点钱还了人情而已。”温暖把二郎腿换了一边,又凑上身去小声问:“是要做资产包?有好的厂房给我留一个呀,赚我这种钱总是伤天和,也不长久,要安稳长久地赚钱最后还是要落到实体上。”
亨利睨了温暖一眼:“我们赚钱虽然比常人容易些,但跟你们那行比却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确实如你所说,赚钱固然重要,但跟安稳一比就不值一提,只是厂房也不安稳呀,你眼光还得再放远些,多关心一下国际局势。我们虽然只有几个亿的资金,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至少也能拉杆高几个新锐高科的股价,这样好引得更多人来投资,也许能更快地突破欧美的科技垄断。”
温暖吃惊得直起身体:“我一直认为你们是黑社会,哪怕洗白了也依旧是一帮没有文化的豺狼,没有料到还有济世救国的壮志。”
“黑社会是不敢做的,没有文化倒是事实,但没有文化不代表不懂道理,特别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说到道理,当年是你没有道理,先坏了规矩,要不是有人为你改了规矩,我们肯定也是把你沉海了。”
“外面闯荡了八年,我也是算懂了一些道理和规矩,当年确是我不地道了,不然如今我也不会帮你们操作这些钱。那人你也说起好几次,到底那人是谁?你几时告诉我?”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这也是规矩,有本事你自己去查去。”亨利说完开始低头签字,一副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也不知道一家夜总会哪里来这么大一摞要签字的发票。
温暖无趣地逛出门去,想着是不是给应该还没有起床的海伟老板打电话说要去蹭午饭,迎面看见英子风情万种地走过来。
“啊呀!妈咪跟小姐就是不一样,小姐就没有早上起床的。”温暖做出一副无赖样调笑英子。
“你这小屁孩!老娘出道的时候你还没有长毛呢!”英子倒是不在乎温暖妈咪前妈咪后的不离嘴,就是看不惯他年纪不大不仅其智如妖,城府还深不见底,当然其中也有温暖对自己的魅力毫不所动的愤忿在里面。
“英子,昨晚那个包厢里给和尚坐台的小姐叫什么呀?”温暖觉得自己肯定笑得像只狐狸。
“什么和尚?哪里会有来KTV的和尚!”英子一脸懵懂,心里想的却是这男人笑起来真是好看。
疑惑地看着英子的样子不像假装,温暖继续循循善诱:“昨晚我看见一个小姐穿得不性感,脸蛋也不出挑,但歌唱得极好。”
“那你说的肯定是兰兰!怎么?你喜欢上年纪的?口味这么重?”英子似笑非笑。
“歌唱得好呀!听着也是享受。”虽然温暖不介意被当做重口味的色狼,但还是难免有点委屈,奈何心里的八卦念头又不好与英子说。
“她可是非常吃香的,每天都是早早被人定了。”
“我现在定,没有人比我早了吧!这才早上呢。”温暖开始腹稿晚上怎么套话了。
“兰兰很贵,坐台四千八,出台六万。”英子笑吟吟地,温暖觉得她比刚刚的自己更像狐狸。
“啊!这么贵!雕花的呀!”温暖说完转身就走,还不忘从背后比个中指。
“好!帮我定了……”
“啊!”笑吟吟的英子看着温暖走远,刚准备转身,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很有钱,但他并不富有。”亨利从办公室探出头来。
好看与美丽的区别
看着英子把穿得依旧朴素的兰兰引进来,温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机警的英子笑颜如花,贴近温暖:“她可是给我面子,推掉了老客户过来的。”
“可是我这四千八总也不是越南盾。”温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兰兰的穿着。
“领班,不要紧,我去跟身材相仿的姐妹借一套。”看英子显得有些为难,兰兰很大方地微笑着说,说完向温暖微微躬身,袅袅出去了。
待穿着性感的旗袍并化了职业妆的兰兰再进来的时候,温暖眼睛亮了起来,这四千八花得值,甚至应该为她刚刚的优雅多加几块。
兰兰说话很有分寸,也知进退,所以温暖喝得比往日多了很多,大部分是因为怀里的兰兰骰子比他强很多而输的好几盅洋酒。
微醺的温暖看着搂在怀里的兰兰的脸,突然认为自己昨天是眼瞎,这女人无论身段、气质还是容貌无一不精致,于是真的生出了让她出台的想法。
“英子跟我说了你出台费用六万,我觉得这太贬低你了,我不是很有钱,所以能不能出个十万,等下和我回去聊一下人生?”温暖往兰兰身边挪了挪,将她的头挽到自己嘴边,贴着耳朵说。
“这么多!就只是聊人生?”兰兰捂着嘴笑,眼睛亮晶晶。
好个妖精!温暖真想把自己的名字送给她,因为自己快要融化在兰兰带笑的眼睛里了。他再次咬着她耳朵:“兰兰是艺名,太普通,叫兰兰的也太多,能不能让我知道你的本名,这样我好时时记得,省得跟别的兰兰混淆了。”
章祝知,兰兰沾着酒水在黑色的大理石茶几上写了三个字。
“好字!好名字!”温暖大力鼓掌:“看得出来书法很有功底呀,只是这看起来像是徐渭的狂草,难道你这小女子也是心中有块垒,要一笔撇之?”
“你对徐渭的风格很熟呀。”兰兰抬起头贴着温暖的耳朵说,而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低头看着迷离灯光里抬起头的兰兰修长洁白的脖子,耳垂上与兰兰嘴唇轻触的痒意霎时传遍全身,温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正待回答,兰兰又说:“啊呀,这时候说什么书法,喝酒喝酒,多喝几杯,把我喝开心了就让你打包带走。”
兰兰应该是喝开心了,只是温暖也喝醉了,这两个月来第一次喝醉。赤身裸体醒来的时候温暖吓了一跳,毕竟这样子的放肆自己很多年没有过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房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书柜、一把沙发,但橘黄的灯光很温暖。自己一个人占了整张床,兰兰和衣蜷缩在沙发上,而书柜被各种书塞得满满当当,一顶志愿者的红色帽子斜挂在某一个书角上。
看见床边的烟和烟灰缸,温暖抽出一根啪嗒点着。点火声惊醒了兰兰,她睡眼惺忪起身从温暖手里拔出点着的烟抽了一口。
温暖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自顾自抽烟,温暖没有为赤身裸体的自己遮盖点什么,兰兰也并不羞赧。
“她们说你叫温暖?好奇怪的名字。你在想什么呢。”兰兰喷出一口烟,侧头看着温暖。
“也不知道谁帮我起的名字,不过确实挺好记的。至于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我喝醉后发生了什么,还有今晚算是我打包了你还是你打包了我,最后是抽完这根烟,我该怎么把你哄到床上来。”
“哈哈!不管是我打包你还是你打包走,我都算是出台了,把你带到我宿舍只是因为我舍不得出那开房间的钱,我缺钱。你说的最后的想法却是你撒谎了,你肯定不缺女人,所以你也不急色,从我进包厢开始到我把你脱光放床上,你其实都是有意识的,可能只是断片了,这期间你都很规矩,比大部分男人规矩。”兰兰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顺势坐到床上,笑着继续说:“英子说你提过我歌唱的好,但是一晚上你都没有叫我唱歌,所以我觉得你对我应该是有一些我猜不到的想法。”
温暖吐出了最后一口烟,看着烟雾里兰兰还没有卸妆的脸:“如果说KTV上班的都是妖精,那么你绝对是个大BOSS。一晚上十万块的出台费,你竟然连几百块的房费都舍不得投资,你是有多缺钱!”
“真的给我十万?”兰兰有些不能置信:“我很少出台,即便出台也就要个一两万,毕竟我年纪大了,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钱。”
“妈蛋!英子骗我!”温暖有些哭笑啼非:“去把妆卸了,大爷要把这十万块值回来。”
穿着睡衣的兰兰躺下的时候,温暖轻轻从背后搂着她:“十万明天支付宝转给你,只是你要帮我解几个惑。一是你挂着这顶志愿者的帽子做什么;二是我觉得无论修养、气质、还是谈吐都能说明你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落到风尘里的,不要撒谎讲故事,我听得出来;三是昨晚恒空怎么会来KTV,点的还是你的台,你们是不是认识。”
兰兰身体僵直了一下,思考很久后才开口:“你这好奇心也太强了,第一第二个我还能说,第三个问题你再加一百万我都不能说。”
“志愿者的帽子自然是因为我是志愿者,每周我都会去做做公益,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为社会做点贡献,就像你们到KTV来扶贫一样,我赚了钱也要去扶助更困难的人。”
“第二个问题就是我的身世了,这个说起来有点长………”兰兰还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简单流水账一下自己的身世和经历,身后已经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她转头看了温暖棱角分明的脸一眼,抬手关了橘黄的灯。一整夜对面楼顶的广告灯都闪烁在她眼睛里。
中午的时候,穿戴整齐的温暖倚在客厅的门框边:“新的牙刷浴巾,洗熨好的衣服,简单却营养的早餐,再加上昨晚帮我擦干净身子,这十万块花得真值得,不过你还欠我两个答案。我往你支付宝里转了二十万,这样我还能让你出台一次,也好有时间继续满足我的好奇心。”
“下次免费为你出台,毕竟这次出台你什么都没干,你是不是不行?”兰兰坐在餐桌前,一手挑着一个荷包蛋。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照亮她笑得狡黠的眼角的细微皱纹。
“好!行不行下回让你知道!”满脸笑容的温暖答应着走出门去,心里却有些哀伤,为了兰兰脸上的那几道皱纹。
“对了!”已经在门外的温暖突然又转回身来对着里面的兰兰说:“你很好看……不!我说错了!应该是你很漂亮!”
“好看和漂亮有什么区别吗?”兰兰可爱地蹙起眉头,刹那间让温暖错觉她是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
“好看就只是好看,脸蛋好看;而漂亮不仅仅是脸蛋好看,更是要身材、气质、修养、品格都好看。”温暖很认真地解释。
“哈哈哈!你说的这种漂亮可不是我这样一个小姐能拥有的。”兰兰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弯弯的眼睛水汪汪起来:“要么现在就看看你行不行?”
“不急不急!”门口的温暖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兰兰低下头,用筷子沾了酱油滴在蛋黄上。她喜欢吃入了些咸味的蛋黄,但真正吃蛋的时候,总是会先吃掉无味的蛋白,再用耐心腌会儿蛋黄,最后才把蛋黄一口吞了。耐心些的先苦后甜,大概他也是如此,他们也是这样。
做小姐的志愿者
海伟的办公室在金融大厦的一楼店面房,外面是烟酒店,里面隔了一间出来做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但温暖觉得办公室内那个隐藏的卧室应该用得更频繁些,不然为何进了那个办公室总会有各种女人香。
此刻,温暖和刚起床的海伟坐在烟酒店门口的太阳伞下喝茶。海伟像萝卜般粗的手指拈着秀气的茶杯,怎么看怎么不和谐,不过这工程老板泡茶确实泡得有模有样。
“怎么样?这泡武夷山的牛栏坑够劲道吧?可是市书法协会会长那里顺来的,岩骨花香,不比昨晚的兰兰逊色吧?”海伟得意地点了根烟,一脸的女人觉得龌蹉,男人却都能心领神会的笑容。
附庸风雅!温暖腹诽。海伟那样的暴发户总喜欢往文艺界、娱乐界贴,动不动就把哪个书法家、哪位领导挂在嘴上,仿佛这样就真的能让他显得有文化,或者在政商两界有地位起来。
“打了个素炮,没真个儿尝到味道,但确实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女人,听说还有参加志愿者活动。”温暖喝了一口面前的岩茶,确实不错,满口淡淡的烟火香,回味比咖啡饱满悠长太多。
“十万块钱打了个素炮?!你仿佛还觉得很值得!”海伟有点咋舌,被满脸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用力睁大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得意地说:“志愿者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查看,我是当地志愿者协会的副会长,只是你觉得有必要在一个小姐身上花那些精力?”
“不知道。但我想,既然有人能为不入流如八年前的我而改了规矩,如今稍微有些能力的我,未必就不能给在凄风冷雨的泥泞里打滚的真正美好的灵魂一点温暖。”没有在心里讽刺对面这个沽名钓誉的暴发户,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暖想起的是橘黄灯光里兰兰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想起。
周六早上,温暖按照海伟给的信息,找到了红夕阳福利院,站在窗外看着兰兰忙进忙出。若不是因为认识,温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朴素的女人和性感迷人的KTV小姐联系起来。
兰兰走的时候,一个装着义肢的男人一直送到福利院门口,男人转身的时候,看见温暖那张熟悉的脸。
“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甚至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温暖饶有兴致地参观着男人简易却整齐的房间:“我是跟着兰兰来的。”
“我知道。虽然我比你年长二十多岁,出道也是多了二十多年,但我明白,当年无论是你们或者是更小辈些的,都不如何看得起我,所以哪怕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人特地来看我。”男人坐在床沿上,从容地卸下自己的义肢,脸上的笑容安静而自信:“能感觉到你现在应该过的很如意,应该也不会再有人看不起你,如你一般,现在我也很如意,同样没有人看不起我。”
这个温暖印象里笑容猥琐且没有义气的瘸子的变化大得令他不敢置信。
“我不认识什么兰兰。如果你说的是刚刚来的那个志愿者的话,她每周六早上都会来福利院做义工,跟我不同的是我一直住在这里做义工。”瘸子低头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
“看得出来你变了很多,自信了很多,或者是因为在这里找到了价值,但你说谎时喜欢摸后颈的习惯却没有改变。”温暖盯着僵直在床沿上的瘸子叹了口气。瘸子被揭穿后便低着头也不说话,温暖突然很为他开心,这是以前的瘸子一直缺失的义气。
“白天我去找瘸子了,他说他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他撒谎了,其实我原本并不认为你们是认识的……走的时候我留了两万块,算是你捐的。”夜场散后,温暖跟着兰兰回到出租屋,与上次一样从身后抱着兰兰,头埋在兰兰的颈窝里闷声闷气说。
“我可捐不起两万!要么你再叫我出台几次?”兰兰突然转过身,温暖感觉到跟他面对面的女人身体的所有柔软。
“不是刚刚给你二十万,这么快花光了?!”
“嗯,女人花钱厉害得很,别问我用去哪里了,你好奇心太强了,早上还跟踪我。”兰兰没有生气,看着反而有些开心地伸手摸着温暖的眉毛:“你想知道什么?给我五十万,我让你包养半年,秘密知无不言。”
“你眼睛里有阴谋的味道。”温暖把兰兰的手从他脸上拿下来,箍在她背后:“我不喜欢花钱追女人,更不用说包养女人,只有跟小姐交易才用钱。”
“我本来就是小姐!”兰兰挣脱了温暖的手,骑在温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重新把兰兰压到身下的时候,兰兰喊“让我上去!”
“弄清楚是我出钱嫖你,又不是你叫了只鸭。”
彻寒烘梅香
好像温暖和兰兰都喜欢事后一支烟,抽烟的时候温暖突然说:“半年五十万,说了不许反悔。”
“那你想知道什么?”
“先说那晚未回答的两个问题。”话才出口,温暖才发现这之前已经付一次钱,应该是早就该兑现的,如今倒是让兰兰占了一女二嫁的便宜。
兰兰大概也是想到这点,不由更加得意地笑:“其实回来的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出过台,只卖艺不卖身。倒也不是我装纯,实在是没有我能看得上又出得起价钱的男人出现。你喝醉的那晚,我打电话问过亨利,亨利说你是洗钱的地下钱庄的马仔,虽然见过点世面,但始终没有什么正义感,也没有什么担当,还很自以为是,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有点契约精神。”
“你的声音真是好听!亨利这个也跟你说!你们很熟?”虽然一直觉得兰兰不简单,但温暖从没有想过她能不简单到让亨利把他的老底倒出来,再联想到瘸子的沉默,他马上猜测:“你是本地人?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我是个弃婴,景阳庵的师太收养了我,她以前是富家小姐,所以虽然我没有上学,但诗书琴画都会一些。青灯古佛、耕书侍茶,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最安静和快乐的辰光。”
“可是,年轻的时候性子跳脱,心心念念的都是外面的世界。师太死后是恒空料理的后事,景阳庵也由他接手,未成年的我也由他照顾了两年。”
“16岁的时候,一拿到身份证就迫不及待地想飞出去,却没有想到一路爬到了这个年纪。被人卖去过柬埔寨,当过台湾人的小老婆,去东莞当过小姐……这一路喜欢过很多人,也伤过很多人,即便如此,我还是对自己和这个世界充满希望。”
“我是被最信任的人卖给了一个在柬埔寨洗钱的香港人,所以无论是跨境汇兑还是境内汇兑我都很熟,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
天光放亮,温暖想着兰兰睡着前的最后一句话,“美人卖笑千金易,壮士穷头一块难,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哪个美人会愿意卖笑兑千金?”。轻轻在兰兰的脸上啄了一下,视线回到手上这张13岁小男孩的住院小结上:“你是英雄!”
温暖和兰兰几乎同时被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兰兰侧耳听了一会儿后放心地重新把头埋进枕头底下。温暖踮着脚走出卧室,客厅餐桌上放着份打包的早点,看形状是大饼油条和豆浆,阳台上有个人影闪了一下。
“怎么是你?!”阳台上瘸子和光着身子的温暖异口同声。
“你们果然不止是认识!”温暖很愤怒,虽然可能自己才是后来者,但依然感觉被背叛。
“先别激动,我可打不过你。”瘸子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喜欢章祝知的我不是第一个,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能像你这么勇敢和用心的确实是不多。”
“这房子本来就是我老屋拆迁后置换的,因为我自己在福利院,所以一直不怎么住。我曾经喜欢却看不上、如今依旧喜欢却配不上的女神回来了,就把房子让给她住了。”瘸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自己点了一根,又看了温暖一眼:“烟太差?爱抽不抽!”
温暖上前一步,从瘸子手里夺过烟盒,抽出来一根:“你们以前就认识?”
“你出道晚,不知道章美人曾经迷倒过多少大佬,我这样的城狐社鼠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消息灵通人面广,认识和仰慕自然是少不了,只不过那时她不见得记得我。”瘸子还是喜欢回忆,喜欢回忆那些他年轻时候的风光事。
所有人都知道亨利的OK厅来了一个服务员,姓章,极年轻,极漂亮。除了亨利以外,大概没有人关心过她从哪里来。因为她太美好,美好到所有男人都想诱惑她,她又太年轻,年轻到对诱惑根本没有抵抗力。只用了半年时间,她就学会了赌,染上了毒,被很多男人捕获,然后像流星般消失不见。
本来,社会上像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子并不鲜见,瘸子也未必会记得她,因为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是轮不到瘸子沾便宜的。只是瘸子一向多嘴,一回多嘴说了一个大佬的隐秘事,不料那大佬就坐在旁边,多嘴当然要吃巴掌,哪怕跪着求饶也不见得有用,但大佬身边的章美人求情肯定有用。
瘸子虽然上不得台面,也没有义气,但他偏偏能把女人的恩情记得很牢。没过几个月,瘸子就还上了这笔恩情,输到掉底要卖身还债的章祝知被瘸子从地下赌场捞了出来,瘸子当然也没有钱,他只是说:“这是江湖的女人。”
章祝知在瘸子的狗窝里睡了一夜,瘸子没敢爬上床,只敢盯着她的脸一整夜。天亮的时候章祝知走了,消失了。瘸子还了恩情,却添了相思。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可能只是一句话,或者只是一个笑颜,可是要忘记却很难。瘸子忘不了,所以瘸子是最先知道章祝知在柬埔寨杀了那个洗钱的香港人的事情。他带着一把杀猪刀去找江湖:“几年前冒你的名救了个女人,今天来求你帮忙再救一次,这条腿当定金。”
说完就一往膝窝里戳了一刀,挑断了筋。江湖是个生意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去做莫名其妙的事情,在他看来,瘸子的一百条腿都没有他的好心情来得重要。可惜,江湖有个朋友叫亨利,很容易就能让他心情不好。
柬埔寨回来的章祝知一直在医院里照顾截肢的瘸子,瘸子可以下床的第一天,章祝知又不见了。不过江湖会告诉他:“章祝知在东莞当小姐。”、“章祝知在给台湾人当小三。”……
瘸子看着章祝知吃了很多苦,虽然他还是喜欢章祝知,但他也看不上章祝知,同时也看不上他自己。
很多年后,章祝知回来了,在亨利的夜总会当小姐,却拿着赚来的钱帮扶了一群孤儿。瘸子觉得世事很不公平,有些美丽都已经糊在烂泥里,在谁都觉得她也已经腐成烂泥的时候她却开成了一朵花,看不上的人顷刻之间成了配不上。
“其实我觉得自己也不差,虽然当年很不堪,但至少现在也在为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只是没有皮囊也没有文化,力量总是小了些。”瘸子有些失落,但温暖却觉得瘸子有些惺惺作态。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不仅仅是看不起我,似乎还暗示我配不上她?”
瘸子没有说话,朝着温暖身后笑。有一具温暖而香馨的身体贴到温暖背后,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两个情敌有没有为我打一架?我做早饭给你们吃,吃完温暖陪我去景阳庵,恒空要给我开个慈善书画拍卖会。”
“老子有钱!”温暖下意识地感觉恒空和兰兰之间有故事。
“那好呀,你可以一直包养我。”仲秋的晨光里,章祝知笑得烂漫,眼角的皱纹沧桑又干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