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抽烟

草被晒干的味道强烈的涌入鼻翼，小林皱着眉头，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满鼻子的味道让小林觉得自己是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吃草的玩意儿，是羊？不，羊吃草的时候专注而悠闲，绝对不是自己这样子的吧，牛么？呵呵，也不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只敢躲在草丛里的懦夫，就是一个懦夫而已。

这是一片茂密的草丛。深绿的颜色掩盖着小林深绿的衣裳。烈日下的天空一片蔚蓝，正如往常，却比往常更叫人对那蓝色有着深沉的印象。蓝的如同洗了无数次的衣裳，如同晓岚的衣裳。

篮，一望无际的篮。蓝色里穿梭着泡沫般的白色，就像晓岚洗衣服的时候手边堆积的白色泡沫一样。白色的云彩就这样堆积着，没有人搭理。

没有人搭理的人很多。小林自己就是一个。从半夜起他就蹲在这片草丛，看着星星一盏一盏的熄灭，看着月亮渐渐的消散，看着露水渐渐的蒸发，看着天色渐渐的明亮，看着云彩从霞红到苍白。就这么等待着，看着。

没有人抽烟。

小林看着天空。太阳干燥的可以冒火。光线笔直的刺向大地万物。刺向他的眼睛，刺向他的等待。

时间诡异的蹑手蹑足，从身后潜伏着离开。周围寂静得连风的足迹都格外清晰。回忆中的片断也格外清晰。清晰的血迹，清晰的哀嚎，清晰的烟圈在袅袅。

那是一个黑色的烟袋，烟叶焦黑，浓浓的味道弥漫在嘴边。嘴边带着冷漠的微笑。微笑着的人有着焦黑的眼睛。眼睛里有着淡漠的快乐。

小林不会忘记这双眼睛，也不会忘记这双眼睛里晓岚的脸。那是一张破碎的脸，不但脸是破碎的，整个人都是破碎的。小林一直看着她，直到烟味消失。直到痛楚的感觉麻木了双眼。直到自己失去知觉。

时间失去知觉般的流逝。瀑布一般的流逝。

小林醒来时，没有晓岚，没有烟袋。没有人抽烟。他咬着牙，爬向一丛草，忍着伤口嚼食般的撕裂感觉，缓慢而庄重的吃着草叶，吃着草叶的浆汁，一口一口，费力的吞咽。

那个人在抽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烟叶的味道会不会也是这样？小林挣扎着闭眼，睁开。看见天空一片晚晴的沉篮色。

没有人抽烟。

小林已经蹲了十二个时辰。

没有人抽烟。

小林没有知觉的等待着。他的眼睛在等待，他的鼻子在等待，他手中的弓箭在等待。等待有人抽烟。

抽焦黑的烟袋。

烟。

他们村盛产极品的烟叶。全村人的收入就是烟叶。所有人都指望着烟叶。他也是，晓岚也是。每年都有很多收购烟叶的人来他们村，每年他们走的时候，身后都是一张张朴实而欢欣的笑脸。

今年呢？小林今年看见的，是血。是烟圈袅袅的荡漾在血雾中。晓岚的脸是破碎的，二大爷的脸是破碎的，雪梅婶的脸是破碎的。

什么都是破碎的。破碎的一切在烟圈中恍恍惚惚。就像不真实的梦。

现在是不是梦？

当熟悉而陌生的晒干的青草味灌入鼻腔，小林忽然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只是一个梦。若是梦醒了，还会看见晓岚在洗衣服，白色的泡沫堆积在她光滑洁白的手上。

是不是梦？

他不知道。

没有人抽烟。

那个人会不会经过这里？

那个人经过的时候会不会抽烟？

他不知道。

小林只是在等。除了等待他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或者，本身，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消失的固然消失，没有消失的也将会消失。一切都会消失。

太阳会落下去，明天再升起。月亮会落下去，夜里再升起。

烟袋呢？

会熄灭。然后再点起。

小林呢？

等待有人抽烟。

被击中的时候，小林是背对着那个人的。晓岚叫他背过身去，说要给他量量身段。晓岚再过几天，就会成为他的媳妇，晓岚说要给他作件新衣裳，让他风风光光的娶她。

他傻笑着被过身去。听到风突然的急吼，感到自己后心一凉。转过身，天旋地转，他怎么都站不住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天很高很远。

晓岚倒了下去。倒在那个人的斧子下。血是红色的，不断的往上冒着。一双脚稳健的跨过自己，只来得及，看见那个人眼睛里，晓岚的破碎的脸......

等待有人抽烟。

没有人抽烟。

小林静静的等待着。怀里的馒头硬硬的，却带着干草的香味。刺鼻。

烟。袅袅升起的烟圈。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小林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等待着有人抽烟。黑色的烟袋。焦黑的烟叶。烟圈袅袅。

弓箭满满的涨饱了肚皮。飕的。离弦。小林的心忽然空了。

一个老汉倒了下去。

没有人抽烟。

太阳晒干了青草，发出阵阵浓郁的味道。

小林蹲了下去，继续等。等待烟圈袅袅。

没有人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