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汉乐府十九首
古代服官役有规定,春行秋返或者秋行春返。诗中女子的丈夫,应是秋天服役。河畔青草绿茵相接,又是一年春天。时光总那样绵远悠长,女子们一边采莲一边和歌,享受人世间华美明媚的风光。
歌以咏志。古代天子位居八方之要而足不出户,为了解民风民情而设立专门的官职,出访民间搜集民歌民谣,以观其政要得失,是为采诗。
想那采诗官路过青草绵延的河边,看见正在劳作的妇女们往来和歌,于是慢慢坐下来,欣赏她们的风情,一时指尖迷醉,便走笔成文。
春日迟迟,女心不归。他暗怀着悲伤,驾着马车渐渐离去。这首歌谣他必须要带回去唱给国君听,这是职责所在,后由史官在旁镌刻记录在案以传后世。这伟大的任务,将由他默默无闻地完成。
天子正襟危坐,他在殿前学着河边女子唱起来,角色的代入感使他自得其乐。
昔日去时是风吹麦浪的秋天,霜雪初降,冰雪化了,桃花开开谢谢,归期一延再延,我左顾右盼都没见到你回来,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不禁有许多的猜想,可是又不想窥破其中的真相,什么都看破了,我还有什么好殷切期盼的呢?我对你的思念就如河边刚长出嫩芽的青草一样,绵延向远方。
唯恐相逢在梦中,仅仅只有那里是我们可以相见的地方,多少次在梦中见到你,仍然是你年轻时候风华正茂的模样,到如今,塞外的冰雪,寒沙冷风早已让你改变了容颜吧?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青梅竹马的媒妁之言终成正果,我们本是千年修为而来的夙愿因果,却为何要强忍分离,为何非得背井离乡呢?
父母在不远游,然国家有难,王命难为,男儿本该壮志报国,手执朴刀战穹庐。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骑西域催战云。男儿应该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何况家国如危卵,檄文争执未曾停。
但王命发起的这次战争真的是正义的吗?保卫国家责无旁贷,但也免不了马革裹尸,血流成河,清平之日是如此短暂。我本有许多的心事和话语要对你诉说,未曾想到三更梦觉,梦中执手相望的那个你,如今仍在他乡。
可国家频发战事,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困境,你究竟在哪条战线呢?就连这我也不知,真可谓音信全无。桑树感受到了秋风就会自觉地枯萎,海水受到寒气就会自动结冰。可是我的夫君,你可曾知我杜鹃啼血的唉鸣,半夜哭诉的悲恸?你不在家的时候,家事全由我操劳,父母健在尚需抚养,我怎么应付得过来呢?与你离家前相比,家里的日子明显难过许多,如今就算依靠你打账的军饷也越来越难支撑下去了,一个女人的心酸莫过于此,而唯独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只要想到你,只要你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我就有生活下去的希望,就算天塌下来,江水枯竭我也不怕。
所以我也不觉得累和苦了,因为彼此有牵挂,还活着等待相聚。只是害怕转身之后,山水一重又一重,我看不见你,曾经开满花的心荒芜,害怕白发垂髫时也等不到那一天,那时我可能相信你不会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思念本就苍白无力,流光飞逝,征战必定会四处迁徙,奔波劳苦或者忍饥挨饿也都罢了,身体发肤的皮肉之苦比起性命之忧简直微不足道。我唯一怕的是杳无音信让我一次又一次在孤独与失望中徘徊。闭塞的交通阻碍了音信的传递,你无法知道远方那个人的平安,如腾蛇绕喉。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忽然有邻家的友人服役归来,带来了一个鲤鱼形状的木盒。我让儿子立马打开,里面有一匹素帛写的书信。这是家里极其重要的事,我拿着它,盘腿坐了下来,严肃端庄,毕恭毕敬,摊开一看……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你从来也不会给我讲你在哪,过得好不好,多久回来。只是告诉我,好好吃饭,注意身体的健康。到了最后你才说出了你很想念我。此刻我泪眼朦胧,是的,爱情到了最后,夫妻十余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个默契的眼神和心有灵犀足矣,如今战火连连,人民流离失所,国家加重了税役,活在这乱世中,有什么事情能比吃好饭把身体养好重要呢?
征夫之苦,无休无止,劳役之悲,不再多谈。这封信就这样止笔吧。世上的山高水长风尘过往岁月迁移到最后也割不断我对你的重重的思念和惦记。一朝见到必如初,有的是宛如未曾有过分离的契合,久别之后仍怀念当初没有半点缝隙的十指紧扣。
不知余生是否还能再见,也许我只能在梦里才能拥抱到你,陪在你身边什么也不说,做你身边那个可以并肩观望世间风月的人。
是的,你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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