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爸爸在桥墩下面给你捡了好大一个弟弟。”
“怎么捡的?大水冲来的?”
“嗯对啊。”
她皱纹里的快活争先恐后的溢了出来。
那一年我七岁,她51岁。
听别人说,我妈妈在很多年前打工的时候就不要我了,所以离婚以后就跟着父亲一家生活。家中世世代代以农业为主,不认识几个字,所以重男轻女思想异常严重。
只是那个时候我感觉不到。从小我就知道怎样做会赢得他们夸赞我也知道怎样做会成为自己的英雄,后来想起来,有些心疼自己,因为除了她,没有人在乎我表现是否出彩。
她是大山里嫁来的姑娘,十几岁就嫁给爷爷。爷爷一米八的个子,她顶多一米五多一点点。
记忆中的她总是很瘦弱,有着农村妇女特有的小自私。听别人说她总是被爷爷欺负,这么多年来一如既往。
小时候的我不太喜欢她,明明我有两个糖她为什么不许我分给小伙伴,明明有亲戚给我买了新衣服她为什么就不让我穿,明明……正义感爆棚的我,固执得认为她就是自私。殊不知,她受过了太多的苦,舍不得。
那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家已经许久没有烧过火炉,只是在灶前烧一些枯枝败叶。她的咳嗽在这个东西似乎好了许多。终于有一天爷爷找人拉了一车煤,她快活的说:“快点拿背篓我们去背煤!”从这车煤来以后她就病倒了。常常整宿整宿的咳嗽吐血,爷爷说老病了,拿点药吃就好,爸爸偶尔去昏暗的房间看一眼。有一日她精神好一点了,出门上厕所,猛然间我发现她的皱纹里像是布满了灰尘,整个人灰扑扑的。
她开始拉血了,身体像干枯的叶子,随时都有可能飘走。爷爷再也没有说去拿药了,他说这个病是没有办法了,问好多天水米不进的她想吃什么。她没有回答。
一日凌晨,她又开始咳嗽吐血,我习惯性的起床抱着她,她的头越低越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我大声的喊爷爷,爷爷进房间抱她出去大声喊:“云兰,云兰,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听不出语气,但是我知道,做为一个乖孩子,我应该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说她的名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替她哭。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难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氛,我哭了两三天,邻居家的大人都说我有孝心。那一年我12岁,她58岁不到。
后来想起她,好像只有她在我牙龈发炎吃不了饭的时候给我煮一个鸡蛋,只有她记得我生日给我煮一个鸡蛋,在我说我没有笔和作业本的时候是她让我拿两个鸡蛋去集市换,是她种了大葱大蒜让我在周末拿去集市卖了换我的作业本,也是她在我不管生什么病的时候给我喂一粒去痛片或者是一包头痛粉。她做为这个家庭微小的一份子,她能支使的也就只有那几颗鸡蛋和几包头痛粉。
有时候我想起她,我庆幸她死得早,不然我不知道它还会经历怎样的世事无常和人间冷暖。
在上班的公交车上,突然想起她,不免有些怅然:一个农村女孩儿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连死亡都轻飘飘得像皱纹里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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