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诺尔夫先生匍匐在青石板街,准会想起前妻递给他小纸条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最后一次见先生,是几分钟前在支那一个遥远的狭巷。先生身着一件钴蓝色的破夹袄,袄領子里窜出的脑袋圆圆的,活像马孔多史前的巨蛋。腿后边儿一只破旧的行李箱好不情愿地在青石板上吱吱呀呀地滑个不停,里边装的是什么烂玩意儿,估计先生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不过从先生滑稽而有失体统的怪诞表情来看,里边装着的与其说是布恩蒂亚夫人乌苏娜对梅尔加德斯的咒骂,倒不如说是先生发不完的牢骚。面对他不住的抱怨,身体上的每个细胞自然也不甘示弱,脑袋上每一丝头发和毛孔间的每一缕臭味儿都在算计着他没洗澡的日子。不知是左脚不认识右脚还是右脚忘记了左脚的羁绊,他走起路来总是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如果朱自清先生的父亲是个牢骚鬼的话,那么著名的背影便和先生的形象如出一辙了。
自打我记事时起,我便和先生比邻而居了。且不清楚先生来自哪个国度,只知道他背井离乡,是为了实现东方人所谓的鸿鹄之志。由于外语水平不佳,无法与先生有过多的交流,因此,先生在征途如何披荆斩棘的卓绝或是犁庭扫穴的雄武我是不得而知的。但对于来自异国他邦的先生而言,在苦无良弓的条件下想要在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国度蟾宫折桂,雀屏中选,其艰辛程度便不言而喻了。
初从异域来到支那的诺尔夫先生本是一个健朗阳光的小伙子,身体奔儿棒,吃嘛嘛香,一口气下五楼,不用坐电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得了一种叫做讳疾忌医的怪病,这种病有些类似于医学上所说的艾滋,据说一个叫什么蔡桓公的就死于此绝症。不过先生是异域人,他不晓得蔡桓公姓甚名谁,在哪个单位,是几级领导,但既有这么一个典故,先生也自难以高枕而卧。
得知先生有此绝症,是在几年前一个宁静的下午。老鼠仓皇,猫儿相顾莞尔,对于一个从医的人而言,此番风景绝不亚于美国制宪会议上曾震撼了富兰克林博士一个半眼球的画着日出的油画,任谁也想不出,这样的荣曜秋菊与华茂春松下竟挂着一个永远吊着却绝不死去的沉痛命运。我正悠哉悠哉地翻看着医书,思索着怎样用生物降解的法子收拾那些沉积了两千多年的塑料,突然诺尔夫太太急冲冲地跑进来,一个踉跄差点把刚铺的木质地板撞个大窟窿。
“ 医生,不……不好了,我家那口子害病了,还病得不轻,你给想个法子救救他吧!”,诺尔夫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恳求道。
“诺太太,您别急,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个情况,怎么……嗯,您慢慢说,您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
得知诺尔夫先生病,我感到十分的诧异。先生身体自来硬朗,即使说起话来都会发出风琴般的声响。前不久,在赛马大会上,先生因不满裁判判决,揪着一匹马的耳朵将其放到,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这才多久,怎么就病了呢?况且在这样的国度,生病是件很丢人的事,可与不可外扬的家丑位并驾齐驱,所谓“河间自有病死骨,坟前绝无求医人”,在这样一个时代,求医是任何一个壮年男子闻之鄣袂的话题,况且沃尔夫先生自来勇毅,怎么会……
“医生,您知道的……我家先生性子好强,他说什么都不肯承认自己有病,可他着实病得不清啊……”
诺尔夫太太的话我自然理解,行医至今,村子里除了老幼妇孺,只有诺尔夫先生曾因刺激性鼻炎来诊。我之所以对先生敬重不已,除了他被冠以勇士之名,更因为他曾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但据说之后他便饱受冷嘲热讽,甚至差点被好事者从英雄的宝座上拉下来。后来,在春寒料峭之际,为一雪前耻,诺尔夫先生毅然将自己浸泡在4摄氏度的冷水中长达半个小时之久,而且之后并未听到有关先生身体异样的消息,此事也曾在村子里广为传颂。
“那您先生知道自己有病吧?”
“自然知道的,肉长在自己身上,割哪哪疼。可大家都说,桓公何等娇贵,生病竟也不治,更何况我等久经战练之人呢?大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都怕得要命,可是……”
“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这里有一个方子给先生,先生看了自然会好的”
诺尔夫太太接到方子感激不已,他微微发颤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拆开方子,一行秀气的字与她不解的眼神齐飞:
诺尔夫,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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