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后来专门写了一本书，叫《活着为了讲述》。

也许一位作家的使命，也就是讲述芸芸众生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故事吧。只不过是把那些故事艺术化了而已。

我想起很多年前母亲给我讲述的一个故事。母亲已经去世，这也算是前尘往事了，如果不记述在此，那么这些往事都会湮没在岁月的长河里，似乎连一朵浪花都不曾翻起。

母亲小时候常住姥姥家，在那里有个玩伴儿，叫雪梅，算来我应该叫姨。两人年龄相当，志趣相投，天天在一起玩儿，甚至一起吃饭，今天在雪梅家吃了明天就到母亲的姥姥家吃，有了什么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会惦记着对方，第二天一起分享。

长大些了，母亲回到自己家里，因为条件不好，没有上学，雪梅却已经读书认字，上了小学。雪梅家里其实也就是家境好那么一点点，家里也没有什么读书人，但是雪梅很聪明，学习一直很好，还自己读了不少课外书。母亲没有上学，但是两人的友谊没有断，什么时候母亲回姥姥家，两人必定会见面一起玩儿，雪梅还教了母亲不少字。

这样到了十几岁，雪梅考上了师范学校。同村也有一个少年同时考上那所学校。那个年代，村里能考上这样的学校，已经算是出息了，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儿。那个少年知道雪梅也考上了，就跟雪梅见面聊过几句，也就是谈将来怎么去上学的事儿，农村人没出过门，都有点发怯。

后来俩人又见过几次面，互相心里都有了印象，情窦初开的年龄，估计双方也都很喜欢。

这事儿就传到了雪梅家里了，首先是雪梅的大伯勃然大怒，找到雪梅家里把她父母一顿臭骂，说是不会管教女儿，伤风败俗。那个年代，如果没有了父亲，长兄如父，我不知道雪梅的祖父在不在世，反正雪梅的父亲唯唯诺诺，一切都以大哥说了算。大伯走后，雪梅伤心的哭了半夜。

后来母亲回姥姥家，听说了这事儿，安慰了雪梅很久，俩人说了半天话，也都没什么主意。

母亲走了之后，雪梅一直跟家里极力辩解和那位男生并没有什么，只是商量怎么一起去上学的事儿。但是家里人好像听不进去，在大伯带领下一致都批评雪梅的不是。后来雪梅说自己去上学，不跟那个男生一起走，大伯还是不放心，最后发话，不许雪梅去上学。这下雪梅急了，跟父母大吵了一顿。但是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家里仍旧不同意她去上学。

过了麦收之后不久，忽然有人给母亲捎来了一包东西，说是雪梅捎给母亲的，来人面色阴晴不定，支支吾吾说了实话，说雪梅因为不能去上学，想不开喝了农药死了。母亲听了好似惊天霹雳，当着外人不好意思大哭，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母亲打开雪梅捎来的包裹，里面是七八双鞋垫，上面绣的鸳鸯戏水，荷花鲤鱼，喜鹊登枝，蝴蝶双飞等图案，栩栩如生。还有一封信，母亲找一位当老师的舅舅给读了一遍，母亲一边听一边大哭。

信里说，上学的事儿，自己一定要去的，甚至不惜以死抗争，自己没有什么错，为什么就这样命苦，如果母亲收到这封信了，那就是雪梅已经不在人世了，希望来生还是好姐妹。还跟母亲说了好多好多话，满篇都是血泪肺腑之言。

那位当老师的舅舅读完也哭了出来，说可惜了这样一个娃儿，很聪明，很有文采。

听母亲述说往事的时候，我觉得不可思议。母亲说，那时候，没有那家的姑娘是自己搞对象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则就是家风不好，给家里丢了人。

母亲几十年之后跟我讲述的这事，仍然泪下如雨，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