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易初离开酒吧时已经是深夜，学生会聚餐，吃过饭一群人又相约到酒吧开始第二轮活动，晚饭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喝酒喝得急了些，没撑住就全都吐了出去。

不爱玩乐的人吃过晚饭早就回去，第二轮又走了好些人，到易初离开，便只有几个酒量好的还在说着酒话。

吐过之后稍有清醒些，易初悄悄离场，到便利店买了瓶雀巢，坐在店外的阶梯上醒酒。这个时候已经回不去宿舍楼了，便宜的旅馆不安全，高档的酒店住不起，想想还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安全实惠。

这里不算一条商业街，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人了，除了绕着路灯使劲扑棱的蛾子和草坪里噫哇乱叫的夏虫，恐怕也就易初和店员这两个活物了。

易初仰头看着飞舞的蛾，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手里的罐装咖啡，有些出神。因为酒精的缘故，这个时候已经懒得想任何事了，闭上眼甚至就能倒头晕过去。可直接晕过去总归是不好的，易初就凭着仅剩的意识撑着，想着一罐咖啡下肚总该能清醒个三四分。

路灯下响起了对话声与脚步声，易初艰难地低下已经仰酸的脖子，还没缓过那阵酸痛，已经看清楚了并肩走来的两个人影——沈夏和……女朋友？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除了这种关系恐怕再说不过去。

沈夏二人原本是要到便利店买东西的，看见坐在店外阶梯上的易初，沈夏倏地顿了一下，大概过了三四秒才继续走来。

这场景着实尴尬，易初刻意避开沈夏的目光，假意喝着咖啡，把头转向一边。“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花钱住酒店，现在这颓废猥琐的形象真是够彻底了，连地缝都不想找了。”易初不免在心里嘀咕，好巧不巧非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碰面。

沈夏看出了易初的闪躲，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和身边的女生径直进了便利店。

易初没趁这段时间离开，因为也实在没地方去，反正脸也丢了，也不怕丢久一点，索性就这么坐着，潇洒地把咖啡一饮而尽。正起身打算再去买罐咖啡，就正面碰上了这两人。

女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易初一番，斜着眼与易初擦肩而过，那眼色可以说是没遮没拦的鄙视了。可易初的意识已经不允许她理会这些了，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撞花坛上。

就这样耗过去就好，丢脸就丢脸吧，反正说起来自己跟他们俩都没什么太大关系，最多算是看见某校友大半夜喝醉了有点失态，睡一觉后可能连笑料都不算了。

可事与愿违。

沈夏箭步上前扶住了易初，闻见易初身上浓烈的酒气，不明显地皱了下眉，低声问到，“喝酒了？你朋友呢？”

易初在心里已经骂了好几句“卧槽”，“偏偏这节骨眼上站不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玛丽苏体质啊”，脸上还算镇定，站稳道了声谢，推开沈夏的手，没回话。

沈夏又重新拉住易初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易初回头撞上女生隐隐愤怒的目光，识趣地回绝，“我认识路，可别耽误了你俩正事。”

沈夏大概是这时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松开手，“你在这等我，哪都不许去。”说完，走向女生解释了几句，两人便离开了——酒店的方向。

今天可真是赶巧了，什么尴尬难堪的事都能碰上。

易初看着两人消失，转身进店买了咖啡，接着坐台阶上等着。为什么要等呢？大概是觉得反正今天丢脸的事都做了，干脆就不要脸了，明儿一早当做自己喝多不记得了就好。

说起来，这场景易初也不是没设想过，只是没想到偏偏是最不愿接受的场景，大概就是命吧。

沈夏半小时后重新出现，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要是以前，肯定要数落易初几句了，可现在看着坐在台阶上缩成小小一团的易初，除了不忍心，还夹杂着怜惜，把多余的话憋了回去。

“走吧，送你回去。”

易初没回话，埋着头一动不动。

沈夏差些以为易初是等他等得睡着了，蹲下才发现易初捂着肚子，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冷汗。

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沈夏到便利店要了杯热水让易初喝下，又四处看了看没发现药店，“你说你这人，胃不好还这么使劲折腾，是不是有病？”

易初抬头望着沈夏略带焦灼生气的脸，顶着苍白的脸色对沈夏挤出了一丝笑意，“习惯就好，不是大事。”

“非得去医院躺上几个月才算大事？”适才因为不忍心而压下的数落此刻再也压不住了，“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你那些狐朋狗友就只会灌你酒，你胃不好不知道拒绝的吗？非得喝到胃出血才长记性？”

易初却低着头笑了起来，暗暗受着这般熟悉的关心，想着过了今天恐怕再没资格了。

说起来自己也真是贱，以前嫌弃沈夏婆婆妈妈念念叨叨，失去了又觉得有些想念，到如今，又生出了不舍。可是不舍归不舍，易初还是理智的，自己作出来的后果，就该自己受着。

“回去吧，这个时候也买不着药了，回去自己记得接点热水，吃了药再睡。”

“嗯，我有话跟你说，也不耽误你时间，说完我自己回去。”易初声音有些颤抖，心已经上蹿下跳了好几圈，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沈夏站在易初面前低头看她，脸背光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一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我虽然嘴上嫌弃，但是没人会真正讨厌被人关心，是吧？这话要是今天不说，我可能真就说不出口了，我这一咬牙一狠心，就当借酒装疯吧——我也喜欢你。”

本来听到这话沈夏应该是高兴的，毕竟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曾付出一切喜欢过，如今也算终于迎来了收获，可是已经晚了。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移情别恋，把易初当成普通朋友，听了易初这么一句，心上仍像被狠狠插上了一刀，痛得他说不出话。

“不过你别误会啊，我知道刚刚那是你女朋友，也不打算插足做小三，更不会同意你始乱终弃，我就是…怕这些话你听不到，最终成了遗憾而已。”

“别说了。”理性上沈夏明白易初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他怕自己再听下去，这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理性就又在易初面前消失殆尽。

易初摇摇头，“这些话你听听就好，别当真，别往心里去。我这人，你也知道，倔脾气，起初就连喜欢你这件事都倔强不肯认，觉得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易就追到手呢，总得再端着点吧，不然多没面子呀。谁知道，作过头了，报应就来了。”

“对不起啊，让你喜欢上我这么个婊子，还喜欢了这么久，我都替你觉得不值。你看，上天是公平的，当初我多对不起你，现在我就有多后悔自责，当初你有多喜欢我，现在我就有多喜欢你。”易初抬头看着沈夏，看不清他的脸，反正不会是多好看的表情就是了。“所以…你要是不介怀，我俩就算两清了，互相喜欢过一场，你给的关心我也没法还你了，就当我这场自作自受的胃痛是上天的惩罚吧，你也别觉得罚轻了，我这老胃病痛起来也够我受的了。”

“别说了。”沈夏被易初这故作潇洒的三言两语压得喘不过气，连说话都仿佛要了许多力气。

“你让我说完，最后一句。”易初起身，酒精和胃痛已经折磨得她有些站不稳，“虽然之前已经告别过一次了，但因为没说实话，就作废吧，重新告别一次。”易初伸出右手，努力面带微笑看着沈夏。

沈夏一动不动，看着易初，隔着镜片却也看得出眼眶已经红了。

沈夏不与自己握手，易初也是预料到的，放下手自顾自说到，“你好沈夏，我是易初，很高兴认识你。”

沈夏张张嘴，发觉自己喉咙里堵着什么，堵得人生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很高兴认识你，最后，再见。”最后几个字带着些哭腔，易初别过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沈夏沉默了很久，看着易初的侧脸，脑袋里空白了好一阵，然后字字郑重地说：“嗯……再见。”

易初点头，那笑容甚至比哭还要别扭，再没说什么。

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2018.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