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6

01篇 曾祖母

曾祖母是改嫁到我们家的，她的第一次婚姻非常的不幸，她的丈夫曾经是我们村的一名小学老师，在水库钓鱼的时候不小心从岸边的石头上滑落水中淹死了，曾祖母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曾祖母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生下一大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她的丈夫死去的时候她还没生过一儿半女。

她丈夫周末的时候一大早就出门去水库钓鱼，每个周末都是如此，晚上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回不多的一些河鱼，煎得颜色金黄金黄的，闻起来非常香。这样的东西就是人间美味了。曾祖母和她的丈夫都喜欢吃饭的时候喝几口烧酒，喝得脸通红，兴奋地抽起烟丝来。曾祖母的烟瘾很大，她像嗑瓜子一样抽烟。丈夫死后就改嫁给了我的曾祖父，曾祖父是个酒鬼，他喜欢用一种草的枝条（中间是空的）吸着酒喝。曾祖母改嫁后像她期盼的那样生下一堆子女，她和曾祖父像养一群耗子一样把他们养大。最为奇异的是曾祖母翻了几本医书就在村里当起医生来，她在小山包上种下了一堆中医里面说的药草，那里成了一个药草园。曾祖母说每种草都有它独特的效用。曾祖母竟然当了一辈子的乡村医生！村里生出来的小孩有什么毛病，比如说身上长痱子啦、感冒啦、发烧啦，曾祖母煞有介事地把脉，摸摸孩子的额头，看孩子的舌头，总是拿出一包药草塞给孩子的母亲让她煎了给孩子喝。如果症状没有得到缓解，曾祖母还有一个包治百病的方法，那就是从她的药草园子里每种草都采摘一些放在篮子里，大大小小绿油油的叶子。她叮嘱病人的母亲，晚上烧洗澡水的时候把这些树叶放到锅里一起煮，水沸腾的时候再继续加火煮十五分钟，把树叶的汁液完完全全地熬出来，直到洗澡水变成浓浓的墨绿色。让孩子在洗澡盆里洗澡。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就被曾祖母用这样的“树叶水”洗过澡，洗澡水的味道十分特别。我能想起的熟悉场景是曾祖母一边抽烟一边用一个轮子一样的东西研磨药草，药草研磨碎以后，她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成一小份一小份的，赶集的时候把它们卖给别人，换来的钱给我们买糖卷点心吃。

曾祖母既是烟枪又是酒鬼，竟然活到了九十岁高寿。自己大病的时候她就无能为力了。曾祖父从附近的村庄请来了一个有名的郎中，每天早上八九点郎中来到曾祖母的床边给她输盐水。曾祖母瘦成了一把骨头，但是她的脸庞依然是那么清秀，眼睛很有神采，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贴在脑袋上（曾祖母有严重的洁癖，衣服弄脏一点点就要换掉），根本不像要死去的人。我还很小，曾祖母在房间里一声声地呻吟着，那种呻吟声十分可怕（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发出那种声音），现在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呼唤我的小名，一遍一遍，我不敢靠近她的病床，在楼梯上远远地看着曾祖母痛苦的模样。曾祖母把手伸向我，而我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曾祖母死后过了几年，开棺起骨的时候她的牙齿完整无损，头颅上的头发还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