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作于2009年5月29日
昨天早上小朱、小驴子和我骑自行车去滁州。来回行车100多公里。抵达滁州时,我们在滁州琅琊路一家小酒店吃了午饭,聊了一会儿天。虽然小驴子是独身主义者,但我们的谈话仍狠狠地扫过了“女人”这个主题。小驴子说他讨厌现代的女人,大街上的那些女的他基本上都要鄙视一番。当然这样一种想法必然首先要被人家贴上“虚伪”的标签,尤其在我们其他这些整天意淫或实淫或仅仅是惦记某个女人的粗野或温柔的男人来说,小驴子的鄙视和厌恶显得莫名其妙。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停留的时间并不多,接着我们不知怎么就谈到了男人和女人的自恋和虚荣问题。我的意见是,女人(当然并非说全部)或者类似的人群(比如阴柔、做作和女人化的男人)在表面上的自恋和虚荣显而易见,比如说照镜子化妆,女人仅仅是“女为悦己者容”而已,超不出照镜子化妆本身所能够拥有的其它目的;而男人不同,男人照镜子是要品尝他自己的威严,他的目的(当然只是一种狂想罢了)是要通过这样的威严控制宇宙及其中的一切事物,这么来说男人比女人更加的自恋和虚荣,而且更加的不可思议和充满幻觉。不过,后来我认为我的意见并不能说明现时代的一般情况,因为现时代男人和女人相互影响的痕迹过为深刻和严重,说男人和女人更多的只是生理上的区别,尤其是男人所接受的女人身上对男人来说较为消极的品质的影响,如女人的世俗、商业化、嫉妒心重、煽情、软弱、短视——说这是个人偏见当然可以,因为这只是我所观察到的一般的现实而已。而小驴子所鄙视的女人正是那种商业化的以及对商业化充满渴望的女人,似乎全社会的每个角落都充塞着这些为小驴子所鄙的女人,不过我想大地上总该有一些他想象中的自然而纯洁的女孩生活着吧——有啊,可她们要么是人家三四岁的小女儿、要么是大山深处野树丛中还未被我们的狗屁文明所熏染的女孩、要么就是电视上我们看到的被商业化的自然和对商业化充满渴望的纯洁!总体来说,我觉得小驴子在对待女人方面非常的单纯,这可能是受他母亲的影响,我见过他母亲——一个无私而充满善意的人,像苏芮和她唱的歌一样。从“女人”这个说不清的主题逃离后,又经过某些过渡性的话语,我们找到了另一个我们都还未失去的兴趣的主题——对于政治的态度。小驴子是个思想进步的人,他平素就爱帮助人,热情而朴实,使他与目前的政治光圈保持一段距离的原因是他对官僚体系的生疏或者说是刻意地漠视,性格气质上的种种因素使其无法与官僚体系中的一干人等圆通地结合成一体。他类似于这Bakunin这样的人,既对自己的信仰保持着一贯的忠诚,又对为实现信仰所建立的种种约束性的陈腐体制抱有最本能的怀疑和反感。然而,他又非纯然的极端者,也就是历史上经常出现的像Guevara这样的在一定信仰框架内的人物。小驴子在政治上的某些想法之间必然要发生冲突,而这种冲突竟源自于他内心的单纯。
从小酒店出来之后,我们一行向琅琊山开进。滁州是座小城市,人口也不多,即使是琅琊路这样一条市区的主干道也显得很清冷,何况此日还是端午假期。接近十四时,我们终于抵达风景区的正门。正门的上方是苏轼的题字“琅耶山”,三字的排序是从左往右,“蘇軾”二字竖排在右下方。琅琊山的出名主要是因为欧阳修的一篇散文《醉翁亭记》,我们在中学时代都学过。“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对于没有去过琅琊山的人来说,《醉翁亭记》无疑是对琅琊风景的最好描摹;然而对于那些去过此地的人来说,感受绝非如欧阳永叔那般时刻宁静、欢快、充满诗意。由于我们把自己的车子放在了大门外的停车棚内,所以我们只得步行去寻找“醉翁之意”。在通向醉翁亭的“大路”上,一辆接着一辆的黑色轿车从我们的身旁驰过,仿佛这些轿车的主人是要来向欧阳修示威的:“我们比你更悠闲。”抬头向四周望去,的确是林荫密布、郁郁葱葱,使人顿生避世之心,而不是忙忙碌碌于俗务,偶得闲时闲情,来此一游,聊以除却苦闷、陶冶心胸。至于林间的那些沟壑,仿佛已死去,也许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在我们眼前所展现的就只是一些河床巨石、青苔死水,完全没了生机,本以为这是“水落石出”之景,仔细想想,此时已是入夏,再加上那坨青苔死水,真是荒唐滑稽,于是刚才的避世之心也因此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却见三两对男女缠绵于沟底,真不知他们哪来的这份的雅兴,竟将其伟大的事业建基于这般不和谐的时空之中,让人觉得很遗憾。不过,最让人烦心的是一群又一群的人,尤其在醉翁亭附近,不仅有一帮卖冷饮零食和各种纪念品的当地人在不停地吆喝,还有各地的集团式的来访者在狭小的空间内穿梭如织。不一会儿,梦寐不久的醉翁亭、紧接着是一帮“醉翁”进入我们的视野——亭子东侧的石座上满是一些与我们年龄不相上下的学生,其目光呆滞、四肢耷拉、伛偻而坐之状真乃如醉翁也。我们在亭子旁的一块石头边上拍了照后,迅即离开了这鬼地方,真不知永叔若生于今日会作何感想。
想想我们仨是一大早骑了五十多公里自行车来到此地的人,接着又要爬上一座阶级甚高的山峰,我们无疑会产生自封超人的冲动。作为三个男人,如果说我们很强大,那也只是分享了历史以来所有男人的一般强大;如果说我们很疲惫,同样,那也只是分享了所有男人共同的疲惫;如果说我们此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超越自我,那是不对的,我们更要超越其他人,完成其他人不愿和完成不了的事业,尽管是多么的虚荣和自恋,但至少对男人、种族和人类的平均力量的提升做出了努力;与此同时,再多的现存于自我心灵的内疚感、无力感、失败感和狭隘感都将随着我们的努力而烟消云散,因为我们隶属于更强大的人类。在我们所攀登的那座山上,我们遇上了一位当地的中年男子,在他的面前横亘着一条红绿相间的花色蛇,我们见此立即起了寒颤——当然,我们只是分享了我们祖先的一般恐惧,然而那男的却毫无惧色,见我们有些惊惧,瞬时提起那条蛇的尾部,直到蛇的头部离开地面,我们带着惊叹的语气和那人话语了数回合,在小驴子为那条蛇拍了照之后我们便离开了。回头忖思,印象里只有那人提着一条花蛇,高傲的言谈举止间闪烁着让人着迷、赞叹和耐人寻味的胆量。我以为,这种胆量是一种熟悉,一种深刻的熟悉,一种技巧以及对技巧的理解和把握。众多的杂技艺人以及魔术师具有的类似本领与其说来自肢体的灵巧不如说是心灵的灵巧,与其说这种灵巧的心灵把握住了事物的某种实质,不如说这样灵巧的心灵被某严肃的事物的实质所把握。至于这种严肃的事物究竟为何,那么只可能是创造了人类的自然的永恒灵魂。自然的生活方式往往是一些现代骷髅人的内心追求,然而与自然一同生活仿佛也需要祛除其本身便来自自然之物:对周围万籁俱寂的自然的原始恐惧。
从山上下来之后,我们进入了欧阳修纪念馆,馆内设置很简单。大型的铜像以坐姿立于厅堂中间,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有关欧阳修一生各种场景的彩画,彩画的下部是一些必要的说明,使人可以清晰、直观地了解到曾经在主人公身上发生的故事,包括他的官宦生涯和文学创作。在彩画的前下部、靠近墙壁的地方摆放了我们在其它的陈列馆通常都可见到的由木框和玻璃包围的实物展品(当然大都是复制品)。不过定睛查看,某些在我们看来与本馆主题并不相干的书本居然也在其中懒散的沉睡,其中就有《古文观止》和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都是些很旧的版本。在馆外的走廊里,我们随意巡视墙上附着的不同板块的刻字,其内容是《醉翁亭记》,但书者不同,字体也相异。而一位老者的出现将我们疲倦而松散的注意力迅速集合起来射向他举起的拐杖顶端——老者把我们当成无知而好奇的人,于是便提起他的拐杖指着墙上的篆字给我们朗读了起来......
我们决定返回时已过了十七时,夕阳也像我们一样开始疲惫而忧郁起来,而西沉的落日也有归去时的伴侣——层层叠叠的鱼鳞云,而我们呢,什么也没有,除了我们自己。一件小小的不幸在这时发生了:小驴子的车胎坏了。在一个老头那儿补了两次不成,小驴子干脆到了另一个老头那儿要把车胎换掉。没想到换车胎的那老头居然是和我说同样方言的睢宁人,于是我们就用土音聊了起来。当然,你们都知道他和我聊的都会是些什么,完全是一派土腔、土调、土思维,假如你们想知道中国农民都在说些什么,那么他说的会便是代表性的话语。与这种人聊天你会觉得心情很敞亮,即使从那个老头口中不时蹦出些“土骂”或是有意来损“我们大学生”的话来。谁若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文化闺中的宝宝,那么谁便不会有任何一次机会能够与他们对等地聊起天来。文化算什么呢?文化能救世?不过是造就一群颓废厌世者、自私自利者、咬文嚼字者、砖家叫兽者、文化欺诈者;当然,文化也会造就上进、无私、专业、成熟、全面的人,只不过文化只要制造了前者就永远救不了世。“救世说”在逻辑上并不成立,但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更多善良的人在追求着一个美好的彼岸世界,假如说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话,那么它也只可能存在于善良者那单纯的意志、行为和终极信仰中。何况如今的文化人——其中有“我们大学生”——没有什么真正而执着的信仰,在意志和行为方面也并不单纯,也可以按照惯常的逻辑说“无法单纯”。这时我们可以回到刚才小驴子厌恶女人的态度上,他认为现今的女人全都是商业化的或者是渴望商业化的,那么是否有一种女人是因为单纯而被商业化的呢?或者说现时代的女人(并非只是说女人)无法不被商业化,而我们通常认为其“无法单纯”。就那个修车的老头来说,通过一项手艺挣钱、吃饭、过小日子不也是商业化了吗?与此同时他不也非常“单纯”吗?难道我们说意识到自己商业化了就不单纯,而没有意识到自己商业化了就是单纯的? 众多问号的到来在理智上来说显得不尽人意,因为“商业化”、“单纯”这些形容词都是中性的,他们并不能指示更高的事物;只是作为价值取向和情感态度,它们才被染上了色彩,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有些光芒更加吸引人,然而被视作邪恶。在现存的这个世界上,一些事物被人们认为是建设的、破坏的、积极的、消极的、正直的、邪恶的,一些人被认为是颓废的、上进的、自私的、无私的,只因为人类需要完整地生存下去并且更加的强大。然而在那些负因素无法取消的条件下,人类照样完整地生存到了今天,甚至一些负因素充当了保存人类某些正因素的有力助手并且使其更为地健全。因此,正、负因素像正负力、正负电子一样在理智的事实上可以取消。而对于那些我们时常可以交际到的“看破红尘”的人们来说,正虽正,负亦虽负,然而统统被其所取消,更让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正负因素不是在理智上被取消并被认为是中性的,而是其价值取向和情感态度因其自身的被取消而使得正负因素得以不存在。如我们常常可以听到的“反正都一样”,在各种场合的被极度滥用,比如“上学是好的,不上学是不好的”——这是人类社会自身的发展所表达的,并非某个人的意见,然而我们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上不上学都一样”甚至是“上学是不好的,不上学是好的”。我相信,有一种理智是绝对的和永恒的,正如三段论的逻辑那样,在这样的一种理智范围内,事物是中性的;我同样相信,有一种信仰是绝对和永恒的,在这种信仰的范围内,事物不仅是它自身,也笼罩着我们情感的云雾。可是我们所观察到的,正像我们自身一样,在其每个旮旯角落都布满了相对的、局限的、片段的、不可知的、变换的尘埃。那么我们的生活不就得倾听众多的“你应该”、“你必须”然后从其中做出自己的选择吗?是的;而我所倾听的声音来自沃尔夫冈.冯.歌德:“弃绝中道。坚定地活在整体、全部和美之中。”说目前我们事业的目的是使人生存下去是不准确的,应该说是使人“更好的”或“体面的”生存下去,当然也仅仅是“生存下去”而已,人类的卑微由此可见一斑。我常常试图使自己看清楚夜空中遥远的星星,以便了解到自己是多么得渺小;然而我所分享到的人类的视力不足以使我看清世外那长久而巨大的发光体,所以我又常以为我是多么得庞大。
驱车赶回时,光明渐渐离我们远去,时间要给她柔弱的孩子——黑夜更多的奶水。而我们仨此刻简直就是超人了,在没有路灯的国道上奔驰了三个小时,由于风吹和疲惫,我们已倦于交谈,像领导一样,一路上沉默寡言。所以个别稀有的对话显得异常珍贵,比如“冯鹤,你知道一百二十一乘以一百二十等于多少?”——“嗯~一万...”——“一百六十多吧!”——“怎么可能!一百多乘以一百多呢!”——“那十一乘以十一等于多少?”——“一百二十一”——“你能说出三组勾股数吗?”——“三四五、嗯~七十二十三、嗯~嗯~”——“九十六二十五。”......在江苏和安徽交界的滁河大桥上,我们仨停下来歇了会儿。想说不好意思说又觉得应该说的是:我们仨一齐对着南侧桥栏的空隙将膀胱内的液体朝着滁河喷洒。弯弯的上弦月温柔而暗淡,羞怯地将大河的轮廓微微地向我们透露,伴着一阵爽朗而诡异的大笑,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那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童年时代里......
此行唯一的遗憾是:我的左侧屁股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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