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曾经的回忆

91年冬天，四岁，大雪下了一天。妈妈加班，我和奶奶在家，当时睡在奶奶的雕花镂空床的床尾。爸爸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一夜的大雪，醒来后，雪停了，满眼的白色，特别开心。对着窗户扒着上面的冰窗花，扒了一会，觉得无聊，就趴阳台上等着妈妈，看到妈妈走进了家门口的短巷子，赶紧招呼着：“俺妈，俺妈，俺妈”。妈妈笑着和我打招呼，到家了，抱着我亲亲。我妈妈身上很香，有我最安心的味道。

妈妈做了萝卜丝面条，让我和奶奶吃，奶奶叹气，妈妈就笑，我看着她笑，我也笑。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妈妈其实是在哭。才四岁的小孩，竟然会看懂情绪。

中午，爸爸回家，乐呵呵的，吃着饭，和我妈说：“考虑怎么样了，不行也得行，要不然我们就不行。”奶奶带着口音的骂：“真是贱畜生”。我爸爸不高兴的拉下脸，妈妈仍然是笑着的眼里都是泪。

午睡醒了，就我自己在房间，卧室外面是爸妈的争吵声，间断着奶奶的哭骂声，一声又一声，畜生，打死都不许进门，畜生。而我就躺在床上，听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屋顶，感觉屋顶雪白的像被雪铺过的大地。听了一会，客厅声音小了，我喊了一声妈妈，自己爬起来穿衣服，穿鞋子。妈妈进来了，仍旧是含着泪的笑，说“宝宝醒了？起来玩儿吧。”我抱着妈妈的脸，亲她。

一个中午过去，天又下雪了，鹅毛大的雪，我跑到北阳台，堆雪人，厚厚的一层雪，堆了一个很小，很丑的雪人，没有眼睛鼻子，我不知道它该是什么表情，不会做啊，看着光秃秃的脸，感觉雪人很冷，把围巾给它披着，我搂着它说“不冷，不冷，围巾给你了。”

我爸爸突然喊我，让我和他走，去哪个阿姨家，没听清楚姓什么。我愣站着，没回应。我妈一把抱着我，说“小宝哪儿都不去，别想带走，就在家。”我爸就变脸了，推着我妈，让我妈走，我妈就拉着我，不让他拽走，我被他们拽的很难受，很疼啊，疼的我胳膊要断了，心也揪起来了。我妈妈松了我手，抓着我爸爸胳膊，让他放手，我被抓的太疼了，大哭起来，抬头看着我爸，他凶巴巴的，我觉得那不是我爸爸，他对着我妈说：“你松手，要不然我连着她一起打。”我妈就是不松手，我也不让她松手，下意识觉得，松手了，我就看不到她了。我抓着妈妈，哭，挣着往妈妈那儿去。我奶奶就坐在那儿哭，边哭边骂着，我听不清她骂什么，听不见她说什么，只知道她哭的褶皱满脸的堆在一起，和她笑起来一样，满脸褶皱，可是表情却很难过。我使劲儿哭，我不要走，我要跟着妈妈，一家人都哭，只有我爸爸在骂。啪的一声，家里安静了，我看着那个巴掌落在我妈妈脸上，我忘了哭，就傻傻的看着她。紧接着，我妈蹲下来紧紧抱着我，我奶奶更加大声的骂：“畜生，滚。”，边骂着，边颤抖抖的站着，拿着拐杖敲着我爸头，身子，我爸一把推倒了奶奶，摔门走了，走时说让我妈等着，小孩他会带走的。我妈妈把奶奶扶起来，哭着把她安顿好，奶奶说：“赶紧走，他等会可能就回来，赶紧走，带小孩走。”我妈点点头，把我奶奶安顿好，抱着我就下楼了，楼道口的风雪很大很大，我的围巾还在那个雪人脖子上呢，我抱着妈妈，把自己埋在妈妈脖子里，她抱着走，让我看着后面的路，看看我爸有没有追来，我觉得她很累，就说我自己可以走。她说你走的太慢，抱着走得快。我就眼睛盯着路口，这是一条好长的巷子，我看着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厚厚的积雪像卧室里的屋顶，不同的是，这积雪上有着我妈妈的脚印，那么白的路上，有了脚印，那么孤独，却又那么醒目好看。一个两个的数，不知道数到第几个，我看到我爸凶狠的追过来，我大喊着，爸爸，爸爸来了。我妈不做声，抱着我跑起来，那路上的雪，有了更多的脚印，而我爸追过的路上，脚印更多，更乱，更脏，就像吵架的声音，就像家人哭喊的声音，那么吵，那么乱。我冲着爸爸喊：“俺爸，别跑了，你把雪弄脏了。”

我妈妈抱着我跑，拐进一条小巷子，敲响了门，门开了，温暖的热量扑面而来，灯开着，我看着灯，黄澄澄的，真亮，真暖和。至于路，脏就脏吧，雪还会下，会把弄脏的路弄干净的。妈妈在身边，真暖和，起码这个雪夜，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