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M做同桌之前,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两个安静如潭水的人,平时是很难有交集的。直到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我身旁坐定,我们之间才渐渐起了一些波澜,但这波澜,就在缓缓流淌的时光里,又归于寂静了。
刚和他同桌的时候我是很规矩的,说话温和,动作轻慢,不敢过多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怕惊扰了什么。直到话说得多了,从只言片语地问作业,到无所顾忌地互损,也就慢慢露出了小尾巴。
有时候我会在他鄙夷的目光下笑得花枝乱颤毫不收敛,他亦会一边嘲笑我喝水漏得满桌,一边不经意地抽出纸巾来递给我。我们或斗嘴调侃,或嘻嘻闲谈,这样苦中作乐的日子也就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高考那股暗流逼近。
记忆中的那个初夏,我好像总是在埋头学习。教室外是无休无止的蝉鸣,那么悠长,又那么短暂。
那个时候,总有些不甘心的人,想凭借热烈浮躁的心冲破阴霾的大气压,试图找回平凡的快乐。我也不例外地想反抗,想挣脱。面对成堆的一轮复习用书,接踵而来的模拟试卷,无解的数学物理题,常常想得抓耳挠腮却毫无思绪。这时候的我,就像满腹委屈却无处诉说的孩子,很想任性地哭闹一通。于是,同桌成了最好的宣泄对象。
遇到不会做的题,我总是最先缠着M问。他常常默默地看了好几分钟,再鄙夷地嘲弄几句,接着拿起笔大刀阔斧地刷刷讲几个关键,最后大手一挥,满脸写着“这道题已经简单得无需解释”。我不开窍地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因为听不懂而更想哭了。
心情脆弱得像活火山,一不小心就想爆发。我冷言冷语道:“你怎么这样,就不能好好讲吗?”说完便扭过头去再也不理会他,仿佛此刻他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人。
他也没说什么,回到一贯的沉默不言。心里的委屈奔涌而来,从前我絮絮叨叨时,他总是沉默倾听,很是温和耐心。现在同样的沉默,在我看来为什么就那么淡漠又轻狂,疏离又冰冷呢。我再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了。
此后每遇到什么事,我都告诉自己不要去麻烦他,偶尔面对他的玩笑或挑衅,我也只是一笑而过,不多说什么。在这样的刻意疏远里,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总觉得空气里少了点腾腾热气,多了些丝丝凉意。那时候的我,有着幼稚的自尊心,为了保护那分文不值的东西,我不肯再主动和他说话,尽量避免与他接触,也渐渐变得少言寡语。
多年后想起来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淡漠,亦不是高冷,只是非常沉默,像一颗坚定的树,从不张扬,却默默关怀着别人。
记忆又回到那个冬日的午后。
那天中午,我在妈妈的小吃店里帮忙结束后,回到教室,身上的饭菜味道渐渐弥漫到了鼻腔,不想因异味而被同学嫌弃,我一咬牙脱掉了校服外套,剩下单薄的一件长袖,因为冷而不自觉地缩了缩肩。总爱调侃我的前桌这时候转过头来,借机开玩笑地怂恿煽动M脱下衣服给我套上。我还没来得及说不,他却一言不发地脱了校服直接递给我,我愣愣地接过,嘴上说不用了,但看到他不容分说的表情,便自觉地穿上了。那件大大的外套,就这样静静地披在我身上,保护着我,以及我小小的自尊,让我感到了无比的安全感。而转头看他,瘦削的胳膊悬在充斥着寒意的空气中,我不禁感到愧疚,更多的,是感动。
高考成绩下来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家长会。平时空旷的大礼堂内,充斥着家长紧张的神色和交头接耳的讨论,主任老师无比权威地站在讲台上,对填志愿的方法细节作滴水不漏的讲解,窗外也站着许多专注的人头。
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几丝慰藉的凉风偶然拂面。我百无聊赖地站在走廊边上,看到M也站在大礼堂的窗边。他穿着浅色的短袖和七分休闲短裤,一改原先正经拘束的模样,却还是一脸淡淡的冷静。我犹豫着,想上前打个招呼,问一声,考得如何? 却最终还是默默无语地站在原地,静静注视似乎与我无关的闷热躁动的大礼堂。
就这样,毕业后的大家鸟兽般各散天涯,我也在层层涟漪散开后,带着说不出口的谢谢和无力挽回的遗憾,飘往了自己的方向。学生时代最后的同桌啊,但愿你想起我,不是那个小气的自尊心强的女孩,而是陪你走过高三的珍贵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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