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往事 小乙

小乙是个乞丐。

他已经快饿死了。

往年，过年时节，他总是能多讨到几个喜钱，吃上几口荤菜。但是今年，田村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乡民们也都视他为洪水猛兽，远远瞅见他，便急慌慌掩了口鼻赶他走。

小乙已经记不清多长时间没吃饱了。

他很饿，快饿死了。

他没读过书，也从没有迈出过田村半步。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瘟疫。

刚开始，衙门贴了告示，有识字的先生在那念，小乙凑上去听了个不明不白。大概意思，是说瘟疫是不存在的，莫要听那些郎中瞎说。

小乙很高兴，因为他是非常看不起郎中的。那些郎中，只知道给病人开药、开药，好人都给治出病来了。偶尔听说有人揍了郎中，他还非常开心。反正他是绝对看不起病的，有没有郎中无所谓。

再后来，腊月28日，突然之间衙门又贴了告示。但这次，看完告示的人们纷纷跑开，连个念告示的人都没有。

小乙瞅着白纸黑字，愣愣站了半天。从惊恐的人们脸上，小乙知道这个告示绝不是什么好事。

“管他，大过年的，吃饱了算逑。”小乙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小乙蓦然发现，所有的人都开始离他远远的，莫说讨钱，连饭都要不到。以往能够吃点残羹冷炙的饭馆，也紧紧闭上了大门。

“连钱都不肯挣了，肯定是出大事了。”小乙望着大门紧闭的饭馆，开始有些担忧。

当衙役们开始蒙着口鼻净街的时候，小乙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瘟疫来了。

小乙对瘟疫丝毫没有认识。他觉得，那可能只是一个比较厉害的传染病。但是，这种重病怎么可能找到他身上？他己经是一无所有，剩下一条烂命，喜欢就拿走吧。

开始有蒙着白布的尸体被送去火化。

几个医馆已经人满为患，学堂也被征用来安置病人。

李郎中已经染病身亡了。据说，他是最早发现瘟疫的几个郎中之一。

但这些，对小乙的感受来说，远远不及饱餐一顿。

小乙饿极了，偷偷从医馆后面的垃圾堆里找病人吃剩的食物。

虽然小乙知道这样可能会染病，但总比饿死强。

这日傍晚，小乙又蹙摸到垃圾堆，准备他的晚饭。运气不错，他竟然找到一条没吃过的红烧鱼。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小乙痛快享用他的晚餐时，背后突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给死人吃的东西，你也敢吃？”

小乙回头一看，是一个蒙了脸面的衙役。衙役身后，同样是一群蒙了脸面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小乙挤出难看的笑脸，说：“死人吃的？多浪费，便宜我这活人吧。”

人群中有人喊道：“就是你这种人，瞎吃东西闹出来的瘟疫！你该千刀万剐！”

“下油锅！”

“我瞅见他往别人家大门上吐口水来着。”

“对，前日他还假惺惺把他那破被子要捐给医馆。你说恶心不恶心！”

“对，这些年你讨的那些钱，怎不捐出来？”

……

群情激愤！

小乙腿肚子直抖。

他在人群中似乎看到裹得严实，躲在后头的老爷。

“老爷，您替小乙说句公道话吧。小乙哪曾干过坏事？”小乙哭喊道。

老爷似乎听见了小乙的喊声，但只是往后缩去，很快就不见身影。

“打死他！”

“打死他！”

人群汹涌而来，用能够找到的一切工具砸向小乙。

……

小乙死了。

没有人是凶手，因为所有人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