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0

王丫丫创作第1632天2020年5月20日

大兔子生病了。

兔子窝里的兔子都忙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兔子们在地洞里窜来窜去，寻找药草根和地下能医治大兔子的偏方药引。

只有小兔子，整个兔子窝里最小的小兔子，依旧每天晒晒太阳吃吃草，像没事一样。大家都说它没心没肺，尤其是站在大炖锅旁熬药的四兔子，浑身药味地抹着汗，搅着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药汤，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小兔子。

小兔子觉得无所谓，就好像大兔子的病不关己事一样。它每天晚上都照常去兔子洞外的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着，望着天上并不圆满的月亮，自言自语着什么。

于是时间久了，大家也不管小兔子了。反正小兔子还小，买药也轮不到它，看病也轮不到它，就随它去吧。

家里最守时的三兔子有一个精美的怀表，被三兔子认认真真地擦得锃亮，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它每天都跟着月亮调一调怀表，一盯准药市开门的时间就蹭蹭蹭地冲过去搜罗一天新鲜的药草，到了日落时分才回来。一吃好晚饭，三兔子就捧着堆得比它还高的药材哒哒哒地跑到四兔子的锅旁，按照二兔子的吩咐捣好草药，掐着表看四兔子煮药汤。

二兔子，是兔子窝里唯一精通医药的兔子。它同时也是地下数一数二的医生，自然就由它来判断该煮哪几味药，煮多久，什么时候喝。它最宝贵的医药书高高地安置在书橱的最高处，除了它和大兔子，其他兔子都够不到。

一到夜晚，所有兔子聚集的时候，咕噜咕噜的汤药声、木杵捣药的咚咚声、大兔子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和二兔子温柔的安抚声成了大家耳边熟悉的一部分，而大兔子的病情也成了唯一的话题。

一到夜晚，所有兔子聚集的时候，咕噜咕噜的汤药声、木杵捣药的咚咚声、大兔子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和二兔子温柔的安抚声成了大家耳边熟悉的一部分，而大兔子的病情也成了唯一的话题。

大兔子的病情，似乎时好时坏。

这一切，小兔子也都看在眼里。

其实，小兔子在吃完晚饭后去了哪里，兔子窝里也没人说的出来。偶尔大兔子点点兔数发现少了小兔子时，大家也都会让它不要担心好好养病。第二天早上，小兔子平安无事地从它的房间里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打着哈欠的时候，大兔子总会松一口气，伸出颤颤巍巍的爪子揉揉它的头。

一天又一天，大兔子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二兔子的眉头少有舒展，三兔子带来的药草越来越多，一捧，两捧……八兔子的花园没有人打理了，善于园艺的它也坐在了二兔子身旁，尽可能提供帮助。七兔子拿着铲和锄刨开一个个简陋的仓库，堆放干枯的无处可用的药草。现在大家都晚餐都要加上各种草药了，掌厨的五兔子叹了口气，发愁地看着勉强咽下带着微微药苦的草汤的兔子们。

到了后来，草药已经需要强壮的六兔子帮助三兔子一起抬回来了。六兔子带着结实的皮手套，已经用了多年了。

在大兔子生病无法管家的时候，就由性情坚毅果断的九兔子掌管家事。它坐在大兔子原来的餐位上，不苟言笑。在它的管理下，这个家还不算乱的太惨。

大家越来越忙。

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时候，小兔子，偷偷跑掉了。

大家发现少了只兔子，是在三天后。

先是三兔子在一天早晨发现自己的怀表不见了，它尖叫着搜寻了整个家，哭得泣不成声。然后是二兔子，大家都看见了它发现自己的医药书被撕得只剩三四页和倒在书架旁的小蓝板凳时脸上震惊的表情。接着四兔子在八兔子的花园里发现了被粗暴地践踏撕扯的玫瑰和蔷薇藤，一旁的作案工具草率地丢在地上——七兔子的锄。为此，八兔子和七兔子大吵了一架，两兔不欢而散。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早早为大家准备好了早饭的五兔子原本还在床上睡回笼觉，梦正香呢，而六兔子的吼叫差点把它的床给震塌。等它郁闷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的时候，六兔子暴跳如雷地摔翻了自己的早饭，药草、苋菜和沙拉酱撒了一地，就着蜡烛颤抖的光闪烁着不安的光泽。它怯生生地溜出来向别的兔子一打听，才知道六兔子的手套不见了。那副手套是大兔子送给它的，当年六兔子在外流浪无依无靠，是大兔子救了它的命。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九兔子使出浑身解数试图使狂躁的兔群安静下来，可没人听它指挥。在隔离间养病大兔子自然是不可能来帮助它了，它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万般无奈下，九兔子只好先清点兔数，以确保没有人因为盛怒而冲动地跑出家门。

这一点，它才发现少了小兔子。九兔子愣住了。等它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兔子的时候，所有的争吵瞬间归为宁静。

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离兔子窝不远的黑森林里，有一个白色的小家伙背着大包小包在灌木丛间窜逃。

这下，矛头全部指向了小兔子。

小兔子，它趁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撕坏了二兔子的书，摸走了三兔子的怀表，捞去了六兔子的手套，肆意用七兔子的铲和锄破坏了八兔子的花园，摘下花瓣，还带走了七兔子的铲。当晚，它把它们装进自己小小的包，悄悄逃出了兔子窝。它当然知道这么做会招来所有兔子的怨恨，可是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时间不多了……

小兔子跑了三天三夜。每晚月光透过黑森林厚厚的树叶照耀着腐殖土的时候，小兔子就掏出三兔子的怀表，把时针对准月光的方向。月光把怀表点缀得金光闪闪，仿佛镶上了金边。它照着月光的方位，用八兔子花园里摘的花瓣揉成的颜料在二兔子的书页上记下一笔。它知道它要走很远很远，需要一张可靠的地图。六兔子的手套，此时正在它小小的爪子上，明显大了好多。但是它需要那副手套保护它的手，森林里多刺的野果可没有玫瑰那么友好。

跟着月光走，总没错的。

兔子窝里死气沉沉的。大兔子面色阴郁地坐在它的位置上，所有兔子都不敢出声。

“三天之内，把十兔子找回来。”它的语气里带着愤怒，“我不管它犯了什么错，我要它活着回来！别管我的病，全都去找它！一根毛都不许少，不找回来谁都别想进家门！”

兔子窝里，转瞬间空无一人。

兔子们搜索遍了兔子窝附近的草原，小兔子经常去的湖畔，最喜欢的草地，甚至它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摔落的山崖……可是，连它的绒毛都没看见。五兔子第一个不干了，它忙着为家里上上下下累坏了饿急了的兔子准备三餐，还要加入到搜索行列里，实在吃不消。接着，柔弱的二兔子和八兔子也累倒了。有一天晚上，有兔子听到四兔子的房间里传来呜咽声，第二天就看见四兔子的眼睛红透了——就算是只兔子，也红得太过了点。

九兔子越来越沉默寡言。它时不时去大兔子的房间里和它谈话，可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面前的房门重重地被摔上。

一天又一天，渐渐的，就只剩下黑森林没有被兔子们涉足了。

小兔子还在流浪。它以野果为食，以枯叶为枕。雪白的绒毛粘上了泥浆，小小的后爪磨出了泡。可是它还有一段路要走，不短，不过快了。小兔子当然不清楚家里发生的一切，如果有人告诉它的话，说不定它的脚步就会迟疑许多了。

不过，所幸它不知道。

又过了一天一夜，又是一个天边如火似焚的傍晚。

今晚大概就能找到了吧？

兔子们开始在黑森林周边搜寻了。七兔子欢呼着拾起一根小兔子掉落的柔软的毛，把它带回了兔子窝。这么多天终于有了小兔子的踪迹，当晚，兔子们破天荒地没有把草药拌着晚饭吃，而是做了新鲜的菜叶沙拉和水果茶。大兔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

可大兔子的病，日渐严重了起来。

有一天早晨，大兔子从痛苦中惊醒，剧烈地咳嗽着，浑身颤抖。掌中的一抹鲜红扎着它的眼，它凝视了掌心一会儿，随后随手在床脚擦掉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房间。餐厅的长桌旁，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木椅，还是空荡荡的。

银蓝的月光洒在三兔子的怀表上，泛着彩色的光晕。

小兔子面前，是一片淡蓝色的土地。今晚的蓝月，把一切都染成了柔和的水色。

在那片美丽的土地上，有一株小小的，同样是蓝色的三叶苗。那小生命在如溪水一般的晚风中微微晃动，鲜嫩的叶片上凝聚着露水。

怀表的时针，直直地指向那棵幼苗。

小兔子悄悄把怀表收起来，从身后的背包小心翼翼地里翻找七兔子的折叠铲。它的动作是那么慢那么轻，好像怕惊扰到这株幼苗的魂灵。

土层被一点点地撬了起来，幼苗鲜活脆弱的根部暴露在了夜空下。小兔子一铲一铲地挖出整株幼苗，脱下皮手套双手把它捧起，一点点捋去根部的泥土。

它轻轻地笑了，对着月光欣赏了好一会儿后，把幼苗装进包里。

它知道它要赶紧回家了。别的兔子都在等它呢。

在某一个满月的夜晚，有一个白色的小家伙，偷偷溜进了兔子窝，嗖地钻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房间。

等第二天大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餐桌上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兔子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尤其是四兔子——小兔子吃了它的早饭。

不必多说，大兔子在见到小兔子的时候，它一定是被五花大绑带回来的。但是大兔子毫不在意，反而冲上前去牢牢地抱紧了小兔子，用力地揉着它头顶的绒毛和长长的下垂的耳朵。

可小兔子挣脱了大兔子的怀抱。它要求大兔子为它松绑，同时要四兔子端出它的锅，烧开了水准备熬药。

大兔子一愣，虽然什么都不明白，还是点了点头。于是，兔子窝里重新响起了烧柴的噼啪声和水沸腾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兔子们把小兔子和热锅团团围住。

小兔子慢条斯理地站在它的小蓝板凳上，从背后的包里，掏出了三兔子的怀表。

三兔子尖叫一声，想要冲上前，却被大兔子拦住。

小兔子高高地拎着怀表的表带，然后忽然松手，怀表“咚”地一声掉到了沸腾的锅里。

三兔子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一边的六兔子吓得赶紧扶住它。

于是，六兔子刚好错过了小兔子扔它手套的那一幕。

接着紧跟着手套掉进锅里的，是二兔子的书页。书页在沸水里翻滚着，最后打了个旋儿，不见了。

小兔子忽然又叫五兔子上前去，在五兔子看不见的地方，一把小刀闪闪发光。

等五兔子忐忑不安地走到小兔子面前，小兔子一把抓住五兔子的爪子，用小刀割开了五兔子的爪背，取了好几滴血滴到锅里。胆小怕死的五兔子吓哭了，哀嚎着逃窜开来。

小兔子没理会五兔子的惨叫，接着把包里的玫瑰花瓣拿出来扔进锅里。那是八兔子花园里的花，小兔子做标记时剩下的。

小兔子拿着七兔子的铲在粘稠的汤药里搅啊搅，铲柄的木头变得漆黑。过了一会儿，小兔子朝九兔子挥了挥手。

“我要你的两滴眼泪。”它说。

九兔子震惊地看着小兔子，仿佛它在开什么天大的玩笑。它作为代替大兔子管家的兔子，未来可能是大兔子一家之主席位的继承人，何德何能让它在所有兔子面前示弱流泪？

羞愤交加的九兔子大步迈向铁锅，粗暴地推开小兔子，背对所有兔子努力挤出两滴眼泪来，红着脸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兔子无所谓地耸耸肩，重新拾起铲柄继续熬药。

药材还不够，还差一点。

小兔子哒哒哒地跑到大兔子身边，从它背后悄咪咪地揪下了一小撮毛。小时候，小兔子最喜欢趴在大兔子软软的背上，沉浸在它软软的毛里。

火越烧越旺。

过了许久，等温度差不多足够高的时候，小兔子掏出了它失踪许久的真正目的所在。

它拿出那株幼苗，轻轻地，轻轻地摘下它微微蜷曲的叶片，放在药汤里。叶片和根茎一接触到液面，立刻融化了，好像雪花接触到火苗一般。等最后一块根茎消失后，汤药的颜色，瞬间变了。

原本漆黑粘腻的药汤，此刻变得清澈而富有活力。仿佛是谁向里面洒下了一勺星屑，整个汤药，都变成了星空的颜色。

小兔子微笑着从餐桌上端来大兔子的碗，那个金灿灿的象征着大兔子地位和权力的碗。它一勺一勺地盛出汤药，碗里的镀金全部融化了，浮在汤药上闪动着金色的波纹，如同一碗碎裂的月光。

它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把汤药献给大兔子。

足够了。这些药就足够了。

小兔子叫上六兔子帮它抬起大锅，把剩余的汤药洒在了兔子窝周围的草地上。锅里已经变得炭黑，无法继续使用了。小兔子一点点刮下那些黑糊糊的墨，收集起来，当作笔墨来用。

所幸兔子们不用这么大的锅去烹饪日常食物，而日后，就连熬药也不需要这口大锅了。

大兔子喝了药，三天之后，病痊愈了。而在同一天，兔子窝外的草地上长出了十几株小小的蓝色幼苗，带着新鲜的露水，迎风摇晃。

小兔子的故事也在那天完成了，用羽毛笔和锅里的碳墨。

等大兔子重新坐上长桌尽头它的位置时，它忽然问起小兔子秘药的来源。

小兔子笑笑，说：

我用大家最珍贵的东西换回了大家最珍爱的大兔子，有什么不妥吗？

大兔子牢牢地把小兔子搂在怀里，轻轻地顺着它的毛：“还好你没有把自己扔进锅里。”

小兔子也紧紧地抱着大兔子，把头埋进大兔子长长的柔软的毛里，嘟囔着：“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