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加缪的哲学标签:荒谬。
加缪很小就开始思考人生意义的问题,这也成了他一生创作的主题。加缪写出了“荒谬三部曲”。包括《局外人》《西西弗神话》《卡里古拉》。
《局外人》的第一句话:“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寥寥几个字,就展现出了主人公默尔索那种百无聊赖的局外人态度。
有一天,默尔索和一个阿拉伯人发生冲突,开枪打死了那个人。这本来是一桩过失杀人案,罪不至死。但是在法庭上,默尔索用一种局外人的态度给自己辩护,居然说他杀人是因为太阳晃眼。同时,他在处理母亲去世这件事情上的冷漠态度,被拿来做了旁证。最后,法官认定他缺乏人性,判了他死刑。
在《西西弗神话》里,加缪更是把人生的荒谬推到了极致。他描写了希腊神话里的一位国王西西弗,因为欺骗诸神,被罚在地狱里推着一块大石头上山。每当他费尽力气把石头推上山,石头又会重新滑落,西西弗只能从头再来。加缪想说的是,如果人生注定是没有意义的、荒谬的,我们是不是应该选择自杀。
在加缪看来,这个世界是外在于人的,不能从根本上得到认识,人一定要追问意义,但是又注定不可能得到期待的答案,这就是荒谬感的根源,荒谬就是人与世界之间必然的联系。
如果世界注定没有意义,如果人生注定荒谬,我们能怎么办呢?他给出的答案是:坦然接受这个世界的荒谬性,用真诚的心过好当下的生活,感受生活中的美好,这就是我们能够赋予生活的全部意义。
在等待死刑的时候,默尔索与这个世界和解了,他接受了世界的冷漠,他感到自己的过去是幸福的,现在也仍然是幸福的,他只要享受活着的每一刻就够了。
而在西西弗那里,他不断重复的努力,以及对于自己努力终将毫无成果的清晰意识,就是胜利本身。当西西弗看着石头滚落,用自己的意志走下山,坚定地重新开始推石头,他就证明了自己比那块石头更加强大,比命运更加强大,比诸神更加强大。
加缪认为,克服荒谬感不是自杀,因为自杀意味着承认荒谬的胜利,那不是对抗,而是投降!唯有直面荒谬,珍惜当下,才能创造出此时此地的意义。
加缪与萨特的相似性
加缪和萨特都认为人生中充斥着恶心和荒谬感,而且这些感觉都来自人与世界的基本关系。萨特认为它来自意识的基本结构,而加缪认为它来自人追问意义而世界沉默不语。
萨特和加缪的存在主义的相似性在于,他们虽然描写了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感受,但是一点都不悲观,都认为我们要直面恶心和荒谬,保持抗争,勇敢地活下去。
加缪和萨特在思想上的差别
在萨特那里,恶心和虚无来自人的意识结构,但是这些感觉并不会限制我们去理解世界,也不会妨碍我们给世界赋予意义。相反,虚无给人的自由提供了几乎无限的空间。人可以用自由去超越虚无。所以萨特式的存在主义,用一种更加积极的姿态指向未来,通过对未来的筹划来给当下赋予意义。而在加缪这里,荒谬感来自我们与世界的深层关系,无法消除、无法超越,人只能接受与荒谬共存的现实。正视荒谬,真诚地关注当下,就是人所能实现的最大幸福。
发现了世界的荒谬性,可能会成就我们的幸福;同样,在转瞬即逝的幸福感之中,也蕴含着荒谬的阴影。这就是加缪对人生悖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达。
在加缪的后期思想,还是两个关键概念:反抗和杀人。加缪要回答一个和自杀平行的问题:如果我们要反抗这个世界上的不正义,是否应该杀死他人?
加缪认为,世界对人来讲是荒谬的,缺少整体性的意义。但是他肯定了人本身的意义和价值,每个人在肯定自己的生命之外,还要为别人同样的生命做点什么。
加缪认为,所有人都渴望自由和尊严,面对各种剥夺自由和尊严的压迫,总是会产生反抗。但是加缪所说的反抗是对当下明显的奴役、压迫和不正义进行的反抗,而不是基于某个未来的图景所进行的大规模的、有组织的暴力活动。加缪始终坚持具体的人才是最终的目的,拒绝用抽象的原则来代替个体的人。
在法国被德国占领期间,加缪就反思过是不是应该对德国占领军实施暴力反抗;在法国解放之后,加缪反对用死刑对待那些曾经跟纳粹合作过的法国人;当美国在广岛扔下原子弹之后,加缪怒斥这种屠杀平民的行径;他也反对自己故乡的阿尔及利亚人用暴力革命反对法国的殖民统治。
面对二战中正义与邪恶的厮杀,二战后的冷战和意识形态之争,加缪既坚持反抗的必要性,又拒绝从一个简单的立场出发做出忽略个人生命的判断。
加缪二战之后又完成了“反抗三部曲”。 分别是《鼠疫》《正义者》《反抗者》。
在《反抗者》里,加缪问出了那个关于是否可以杀人的问题。他说:“只要不知道我们有无权利去杀死我们面前的另一个人,或者同意他被杀死,我们就一无所知。由于当今的一切行动都指向直接或间接的杀人,在知道我们是否应该,以及为什么应该制造死亡之前,我们不能有所行动。”
两次世界大战和此起彼伏的革命,都得到了理论上的辩护。他称这些杀戮是“逻辑的罪行”,是有计划的、有组织的大规模杀人,并且用理性的方式为这些杀人进行辩护。
要探讨是否可以杀死他人的问题,就要去考察那些看起来最正当的杀人理由,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证明杀人的正当,杀人也就失去了理由。那么什么是最正当的杀人呢?一个是法庭判处罪犯死刑;另一个是反抗奴役和压迫。但是加缪认为,这两个理由都不足以为杀死他人做出无可指摘的辩护。
加缪反对死刑。他认为死刑根本无法起到威慑坏人、保护无辜者的作用,相反,它还会助长罪犯的穷凶极恶,让那些乐于看到死刑的人变得冷酷和残暴。死刑只是满足了人们寻求报复的本能。在加缪眼中,死刑就是国家组织的谋杀,无法保证不会错杀无辜的人,而且会给等待死刑的囚犯制造巨大的痛苦,相当于杀死了他两次。
在小说《鼠疫》里,描写了一个为废除死刑四处奔波的青年塔鲁。塔鲁年轻的时候,他的检察官父亲带他去看庭审,本来是希望儿子可以子承父业也做检察官的。塔鲁看到父亲在法庭上代表法律和正义慷慨陈词,坚决要求处死被告;而另一方是沉默的、充满恐惧的、不断咬着自己指甲的被告。
塔鲁被那个被告深深吸引了,那是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可以用“被告”两个字简单概括的抽象物。这场庭审之后,塔鲁再也无法面对父亲,选择了离家出走,在之后的人生中不遗余力地反对死刑。在塔鲁身上,我们也看到了加缪反对死刑的坚定立场。
第二种看起来有理由杀死他人的情况,就是反抗明显的奴役和压迫。就像奴隶反抗奴隶主;法国大革命推翻国王和贵族;法国地下组织反抗纳粹德国的占领。这些反抗揭示了人类共同的道德诉求,也把个人和人类整体联系了起来。所以,加缪改写了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把它改成了“我反抗,故我们存在”。
但是加缪也揭示了反抗的一个悖谬之处。反抗者的目的是要实现所有人的团结一致,是承认主人、国王、贵族,甚至纳粹也是人,只是不承认他们作为压迫者的身份。但是在正当的反抗中,杀人很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被反抗者杀死的也是活生生的人,杀死他们在一个意义上背离了所有人的团结这个初衷。
更有甚者,在杀死压迫者的同时,很可能还会造成无辜者的死亡,比如炸毁纳粹乘坐的火车可能会杀死同车的平民。所以在加缪看来,反抗者需要做好准备,用自己的死去弥补这些杀戮造成的良心谴责。
在这里,加缪又用了另一个古希腊神话中的形象,来描绘他心目中真正的反抗者。这一次他选择了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本身是个神,但是却和人类团结一致,从宙斯那里盗取了天火送给人类作为礼物。
普罗米修斯知道自己必将受到宙斯的惩罚,但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个惩罚。他被捆绑在高加索山上,鹰每天来啄食他的肝脏。普罗米修斯象征了加缪心目中真正的反抗者。他们可能为了反抗不得不杀死他人,但是这并不能为杀人做出充分的道德辩护,反抗者就要有舍己为苍生的气魄。
《反抗者》这本书集中论述了加缪的反抗哲学。但是这本书的出版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很多保守派的人士对这本书大加赞赏,但是像萨特这样的激进派,就很讨厌加缪这种高高在上的道德说教。萨特的存在主义是指向未来的,是要用未来给现在赋予意义,所以他更加拥护那种许诺了美好未来的革命,也要为革命中的暴力和杀戮辩护。这样,他们由惺惺相惜到相互攻击,直至他们生命即将结束时才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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