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姐其人,朱唇榴齿,秀眸惺忪,粉腮红润,的砾灿练,绝对是个一等一出挑的美人。
我和她认识有几年了。
严小姐生活富裕,自从从父母那儿继承了一套公寓后,便专事出租,再也不必像我一样过着朝九晚五为人驱使的生活。她平时的娱乐爱好,也不过是插插花、看看报、读读书,写写博客而已。
“有些人生来命就好,这是羡慕不来的。”即使当着她的面,我也是这么说。
闲暇时候(主要是我闲下来的时候),我和她总去画溪路上的一家咖啡店。在里面聊聊最近各自的生活。每当聊得尽兴时,她就会和我去看电影。 低俗、无趣、高端、文艺,各种片子,只要有,她都会叫我陪她去。 等到下班高峰一过,严小姐便会拖着我,要我陪她去逛街,虽然我很不喜欢这种消遣方式,但也尽量满足她。
严小姐对感情有很严重的洁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有本账的。谁是人,谁是狗,她说她都知道——以前的那些男人,有哪些是奔着她的美貌去的,有哪些是奔着她的钱财去的,或者是兼而有之,说实话,她非常清楚。于是她就经常在喝咖啡的时候向我感概人性的奸诈狡猾。我明白她的感受,但是我也无能无力。
所以严小姐不以貌取人的美德,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希望别人不要以貌“娶”她。因此,其实我很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和贾先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贾先生长了一张相当草率的脸,眼小无神,尖嘴猴腮,加以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穿着,乍看就是个一事无成的老宅男。他们两走在一起,怎么说都不会太协调。严小姐宣布恋情的时候,圈子里的男人们个个悲愤不已,女人们则无不幸灾乐祸地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但是,就我而言,我说了,其实我真得很能理解。
贾先生虽然其貌不扬,却有两个特质戳中了我们严小姐的软肋。
这第一点,便是他极具内涵。贾先生与严小姐相识于某次读书沙龙,其间贾先生引经据典,特别是对俄国各个文学家,诸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啊布罗茨基啊马雅可夫斯基啊(反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外国人名),做了一番精彩绝伦的剖析。若放在一般人身上,大多听听也就过去了,说不定还厌烦此人如此丑陋,表现欲竟还如此之强。但严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以貌取人是必须跟她绝缘的四个字。瞬间,她就被贾先生内秀的气质过人的才华深深吸引了。或许有人要说了,世界那么大,还缺个能侃侃的人吗?严小姐三十好几的成年人,未必眼皮儿那么浅吧。确实,要是这样就能把严小姐拿下,那也太轻巧了。
故而,第二点,也是最让严小姐赞赏的,就是贾先生看上去对她毫无兴趣。在其高谈阔论时,可以说,除了严小姐,他连茶几上的那只苍蝇都专注地看了三秒钟。这要放在其他男人身上,是想也不敢想的。先开始,严小姐虽心存好感,但也怀疑他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有些自惭形秽罢了。可通过种种旁敲侧击式的询问后,严小姐才发现,其实是因为贾先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难道我们的严小姐长了一张路人脸毫无光彩可言吗?严小姐的美貌从未遭受过这样的质疑,我暗中也替她感到不忿。但严小姐的关注点向来要高人一等,思索一番后,她觉得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她没有以貌取人,别人也不以貌取她。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这些隐蔽的心理活动,都是在喝咖啡的时候,严小姐告诉我的。咖啡厅里的光线浪漫又暧昧,把她满脸娇羞甜笑着的样子衬得尤为撩人。纵然我自打相识起便知道她的美貌,却也依旧百看不厌。
按照这样的速度,我以为严小姐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幸福的新娘。不过最近她也确实要结婚了,只是,新郎并不是贾先生。事实上,她和贾先生仅仅好了一个月。
那段时间,严小姐天天打电话来谩骂“我本就想找个其貌不扬的,没想到长得丑还这么不靠谱”云云,这话,说得我也有点晕晕乎乎的了。几次追问之下,她才如豁出去般说道:“长得丑才没有花花肠子啊。”
我也是纳闷了,敢情所谓“不以貌取人”还有这么一说,再想起她以前跟我说过的话,心下止不住地感到嘲讽。不过她毕竟正伤心着,有些话我也就没有戳破。
说起来,这个贾先生倒真是个情场高手。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啊布罗茨基啊马雅可夫斯基啊,他其实一个都不认识,至于那番高谈阔论,其实都是抄了别人的东西。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上我们严小姐的,把她的脾性爱好摸的是清清楚楚,最后竟然演了这么一出投其所好的好戏。不过也是,若不是居心叵测,故意装出来的不理不睬,要么是瞎子,否则我实在想不通怎么还会有人对严小姐的美貌熟视无睹。
不过现在的人大多狡猾,明明还是看脸的,却还能为自己找出那么多说辞。
这些话,据说都是贾先生喝多的时候自己说漏的。严小姐伤心了很久,但还是跟贾先生分掉了。严小姐是一个感情有严重洁癖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个长得丑还依然有花花肠子的人成为她的丈夫。然而幸运的是,没过几年她又遇到了韩先生。现在看来,这段感情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韩先生大学主修的就是世界文学,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啊布罗茨基啊马雅可夫斯基啊,他都门儿清。严小姐对他崇拜得一塌糊涂,经常拿他跟贾先生比,觉得贾先生当年讲俄国文学讲得那么浮浅,自己一定是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为表报复,严小姐结婚的时候特地请了贾先生来观礼。席间,新郎韩先生又开始大讲特讲当初促成二人机缘的俄国文学史,赢得满堂喝彩。看得出,严小姐非常得意,不然,何至于她向我敬酒的时候,趾高气扬得活像一只刚下了蛋的母鸡。她站定在我面前,不无嘲讽地说道:
“亲爱的贾先生,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俄国文学史说过您的吧?”
“没有没有,也就只是第二次而已。”前一次,还是在当年的那篇文章上看到的。
我轻笑着,淡淡地看着她,以及,她引以为傲的丈夫——真的,非常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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