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 是什么搞砸了这一切。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听话,三岁以前流着口水五岁以前挂着鼻涕,天天跟在大人屁股后头。我妈那时候笑我是个藕,手臂一节一节的,我爸直接说我是尊佛,我眼珠转了转估摸着是说我胖。
五岁以前我的记忆是一段一段的,就记得特别高兴的和特别不高兴的,一个片段直接连着下一个片段,自动省略了日常琐碎,所以我那段日子情节特别紧凑。
印象特别深的是一睁眼,脑袋往左扭看见我爸侧卧睁眼冲我笑,往右扭看见我妈躺我右边一脸暧昧望着我。我小身板躺在他俩间一个夹缝仍显得空间宽广。我说:今天怎么不上幼儿园啊?我爸净傻乐,我妈逗我:你不想去就不去了呗。 我听完小身体当时就充满了能量。
现在想想,兴许赶上过节了。
再后来日子就变的清晰了,像一个艺术电影拖沓乏味。爸妈也开始为了一些我不懂的事争吵了。我是本能的帮着我妈的,我妈是个厉害的女人,吵起来调门也高,有时候就搂着我吵,我为了凸现存在感于是我妈说一句我就重复一句。我爸大多时候单挑是不会示弱的,但一旦我加入战局我爸会明显发挥失常,在吵架这个问题上他还是比较照顾我的感受的,许多次争吵前他都与我妈谈判,争取不要在我面前发生。而我妈则一副身正不怕影斜的模样。
总而言之,他们切磋了一段岁月之后还是分开了。我当然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些问题没能很好的解决,但我总觉得我也逃不开干系。
后来我就跟着爷爷奶奶了。由于我上一次不好的发挥,我总觉得之前事情的收场总和我有点关系,所以我开始小心翼翼的生活。
我爷爷奶奶那时候还年轻,还不具有当爷爷奶奶的经验,我也是第一次扮演孙子,所以刚来的时候双方都和和睦睦小心谨慎。
我爷爷是老干部作风,每天看看报准点看新闻,不时发表一下个人政见,我小听不懂无法互动,有时瞪着饭桌观察其他人,别人稍一乐我马上抢着傻乐,显得自己多聪明似的。然后大人马上惊叹:哟,这小孩你别说,年纪小但还真是啥都懂!
我奶奶就是个接地气的活菩萨,把我天天祖宗一样供着,我到哪她都跟着,饿了保准有饭,冷了保准穿衣。我心里也挺美,觉得自己有个勤务兵。所以有时家里人训我我都不吭气,轮到我奶奶的时候我心里就不服,心说你怎么也骂我,你是我勤务兵啊。
那段时间我总是在看在想,为什么事物总能开出好头但是都以惨淡收尾,大家都怀揣着美好而相遇,但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分崩离析。
我曾一度认为我可能就是万恶之源,我父亲也总是暗示我说:这个家都是因为你才这样。所以产生错觉:但凡我所到之处总会挑起事端。所以我变的愈加小心敏感,无时无刻不察言观色,生怕自己又掀起血雨腥风。
然而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远远高估了自己。
日子到了现在,爷爷奶奶也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一夜白了头。爷爷没了老干部抬头挺胸的英姿,显得佝偻,奶奶瘦了好几圈,记性也开始退减。他在看新闻的时候有时也会谈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她依然会准备饭菜只是开饭时间变的更晚,烧菜质量也不能与之前相比。
他们绊嘴的次数增加了,大多是为了剩饭菜一类的事情。奶奶被训斥时总是在饭桌上低着头,缩着身体,表情像当年犯错的我,紧张又无可奈何。爷爷是一个乐于接收新事物的人,但时代的发展速度已经让他措手不及,望着崭新的一切无从下手。他开始沉默,摆弄一下手机,看看电脑打发时间。而奶奶只有一个电视。有时候家里人商议要不要请个人在家做饭,奶奶总是第一时间反对,她的理由是她还可以胜任。我看着我的老勤务兵一把年纪坚守岗位仍不退伍。
其实我是理解她的。她的世界里所剩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她惧怕我们再剥夺一项。而她最惧怕的,其实是时间。时间对于她来说,太漫长也太难熬了。
我开始意识到,所有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或有缘或擦肩,无往不在这一链条中。他们身上那些闪耀着的光终将褪去,美好的品质终将磨蚀。谁也不会永垂不朽。
是谁毁了这一切,我想过很多答案。我以为是我,我以为是爱情,我以为是时间,我以为是因果。
我都错了。
是生活本身。
生活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
所有的爱都变了质,所有的人都变了态,所有的事都变了味。
我们一家终将分开,那些我深爱的人都将离我而去,正如他们曾深爱的人远离他们一样。
而最最可悲的是,我还在不断往前,或许也将儿孙满堂,重复着他们的悲剧。
我这一生都在不断练习着与爱人告别。
而我希望某一天,我离去的时候,回头看,是一片静寂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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