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九月,我娘亲大包小包的,坐着县际班车,把我送到我就读的县城第一中学。
九月初,天气依旧炎热,她气喘吁吁,晒得黝黑。好不容易找到报名班级,班主任说着当地方言,娘亲说着隔壁县城的另一种方言,两人旗鼓相当,不相上下,艰难的交谈了几句。也许班主任对我们这样的乡下人没有什么兴趣,很快就打发我们去找宿舍,先住下来。
娘亲神色稳重,心里有些怒气和不甘,她叮嘱我好好念书。我并没有考上那所高中,娘亲不服,愣是给我交了建校费,把我塞进去。她说,你进了一中,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大学。
我进来的那一年,同年级就有18个班,每个班上大约70个同学,整个年级大约1200个学生,每个学生按中考分数分了一个学号,我是55号。55号的意思是中下等的下等。要逆袭,何其困难。
记忆当中,高一的生活尤其痛苦。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人说的语言我全然不懂,县城的小孩和乡下孩子自动树立了距离,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生存下去。更雪上加霜的是,数学和物理老师用当地方言授课,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原先在中学的时候,我一直成绩优异,到了高中,变成彻底的学渣。当年高一上学期数学37分,下学期39分。说好的一只脚踏进了大学,可看来,这只脚要被数学遣送回家了。
在绝望之际,社交能力挽救了我,我认识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她们智商优越,对我万分耐心,给了我很多的鼓舞和解答,我这才总算由学渣慢慢变成及格。但是学习总不拔尖,感觉这辈子就完了,我爸妈的希望也破灭了,我的人生万劫不复了。这种挫败感,一直延续到我念大学。
时隔十年,在母校的档案室里办事,看到柜子里满是一张张的学生登记表,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当时的心境,我好像有点怄气似的,故意和老师闲聊起来:
老师你说读书有用吗?你填这么多科目的成绩,学生们买这么多课外习题。学的这些知识有用吗?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读书不是为了非要学点什么,读书是为了掌握学习方法。
我反驳他:我读书的时候,老师可没教我们什么学习方法,老师教的全是知识点。
他难为情的说:老师也有老师的指标。
现在看起来,原先在学校里,最应该学的那些东西,统统没有学到。
比如阅读的习惯,学习的方法,独立的思考和尊重每个个体的差异性。
我记得我高中的噩梦就是高考前夕每周一次的数学模拟考试。每次批改完试卷,老师就将成绩贴在墙上。我一直都在名单的最下方找自己的名字。对于一个差生来说,这无异于在伤口上抹盐,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他的自尊心。毕竟来回公示学习成绩,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于此相反的是,在西班牙上学的时候,我们的考试成绩全部都发到学生自己的邮箱里,成绩这种东西堪称隐私,他人无权知晓。如果对学习成绩有所异议,可以私自找老师交涉。这个时候,老师们也态度鲜明:知识就在那里,你学不学,自己要做好决定。作为老师,我非常愿意向你们解答困惑。真正想要学习的人,如饥似渴。
我从前觉得,教育这种东西,在我们这一代完全被玩坏了。反正我是被他们玩坏了。每次梦见考试,必定是噩梦,次次都惊出一身汗。要么找不到准考证,找不到考场,要交卷的时候发现还有一页题目完全没有解答,十分钟后就要交卷了,我竟然作文还没有写,等等花式惊悚剧目,没有一次是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考试。
我被玩坏了,一方面是父母对考大学这件事情赋予了太重要的意义。另一方面,高中时期,我在老师眼里从来都没有任何存在感,也没有老师给我们做过心理疏导。如果一个孩子眼里只能看到一条路,那他一定会恐惧把那条路走坏了。一旦恐惧,心态崩盘,就会发生许多糟糕的事情。
十年过去了,我不再是一个需要在教育中获得存在感的孩子了。我明白,除了过去在学校里学到的那些现在看来没什么用处的知识(而且现在忘的一干二净),我们更需要的,也是唯一一条正确的逆袭之路,就是保持终身学习,颠覆我们以往对学习的误解和厌恶。
可喜可贺的是,档案室的老师告诉我,现在学校已经无法查阅学生的高考成绩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学生们都考上了什么大学。这些信息似乎也都越来越私密了。
时代欠我们的,不会还了。
2018-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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